黄石村,是江州市鹤乡靠北的村落,它不大,户数也不过百,人口差不离就三百出头四百不到,是一个在地图上都不会被标注出来的村落。
它孤零零地坐落于山岭之间,被山里的雾气所遮蔽,唯一的道路不过是山间的古道,这里是穷乡僻壤,没有人会刻意往这里修建公路。
而这时,黄石村的村西口来了一名年轻人,他穿着朴素,但拾掇地整齐干净,脸上浮现出一丝朝气,他一路坐着牛车,花费了半天时间才晃晃颠颠地从城里赶来,中间牛车过不来,他甚至还翻了几座大山。
“唔哟,来外乡人咯——”
稻田旁的放牛娃翻了个身,童声童气地拖长音。
田里正劳作的男娃娃丢下了锄头,
溪涧边淘米洗衣的女人放下了盆,
铁匠铺的伙计忘记了继续添焦炭,
全山村的村民都放下了手里的事,
自发出来迎接年轻人。
一名行将就木的老人,
颤颤巍巍地牵住年轻人的手,
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知青来了,下乡的知青来我们村了!”
老人是村里的村支书,
年轻人是上面分配下来的知青。
“我叫马如龙,大家都是革命的同志,叫我一声小马就好。”
年轻人也十分激动,他是第一批自愿下乡的知识分子,心里怀着的只有为祖国燃烧自己的光和热的激情。
老支书笑着把年轻人领回了自己家,烧了几盘小菜,与年轻人相谈甚欢,年轻人的确很优秀,如若不是当时的改造活动,他已经能够参加高考,进入某一所不错的大学,而且他来自城市,理念更加放得开,至于老支书则更为传奇,他中年的时候参加过红军,走过两万里,后来年岁大了,与上级请求能否回到自己的家乡做建设,上级同意了。
他们俩的见识都不限于一座小山村,
但最终都来到了这里。
酒过三巡之后,两人脸上都变得红润起来,老支书对年轻人说了一句能影响他一辈子的话。
而后,过了一个月,老支书脑血栓死了,全村的人都出来为他送行,把他葬到了对面山上,每当日出的时候,都好像老支书在对着他们慈祥地笑着。
年轻人的能力很好,
短短几年间,
修了公路,
将所有的资源都堆到了实处。
他放弃了上级的提拔,
静静地待在这静谧的小山村里。
一待就是一辈子,
期间还遇到了知青返乡的热潮,
因为那时候高考恢复了,
大多数在农村的知识青年想方设法要回到故乡去,为了得到一张病退证明,他们服用麻黄素、升压灵来制造高血压,喝高效麻醉药制造心力衰竭,喝农药制造胃痉挛,喝墨水制造胃穿孔——
不惜一切,只为回家。
可直到后来,
这名年轻人都没有回到家乡。
树的年轮一圈又一圈地增加,
春去秋来,
他也到了老支书的年纪。
有一天,
他拄着拐杖,
迎着日出来到了对面的山坡。
他拿起一壶黄酒,
自己喝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浇在了墓前。
“我后悔了,后悔听了你那句话,如果没有那句话,我可能如同千千万万的知青们,盼望着离开落后的村子,前往城市,然后凭借着优秀的履历去拼搏出一个未来。”
说到这里,
他顿了顿,
叹了口气。
“我很老了,老到已经没了牙齿,所以近日里我想去城里看看,哪怕只看上一眼,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咳咳……”
他转身看向山另一头,
晨雾笼罩下的村子,
美丽瑰丽。
马如龙流着眼泪,
看着那群村民们以自己的身体阻挡着其余复仇之魂的进攻,内心却不断哀鸣,他们都是年轻人,最大的不过四十,最小的也才十五十六,但他们脸上的表情,却出奇的一致,那是一种安详,如同日出下的小村,亘古不变。
“我爱这里,这里的人们仿佛具备了这世上所有的美德,他们热情好客,淳朴老实,眼里有着一种我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光芒,我愿意一辈子待在这里,一辈子。”
一滴泪,
滴在了他的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