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里的这家南光鞋厂,原来是给秦湾五星鞋厂做鞋帮配套的,1995年完成了其历史使命,更名为南光鞋厂。作为从秦湾鞋厂下派到厂里的技术工人,父亲彭长远就被聘为这个镇办企业的厂长,更名当年,企业红红火火,一派繁荣。
彭湃记得,鞋厂第二年进行了第一次改制,可是改制后很不彻底,经营两年,鞋厂就已经面临倒闭,巨大的变化让工人的工资和股份都没有了着落。
“欠了我们13个月的工资,我们的股份也打了水漂。”
“闺女上学的钱都没有了,买菜的钱都没有了。”
“给我们发工资,发工资!”
……
虽然十四届三中全会提出建立“产权清晰、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的现代企业制度,但是产权不清,政企不分仍然是企业的通病,健力宝就是这类企业的典型。
李经纬说过,“健力宝这张桌子,始终有一条腿是行政上级,另一条腿是军心不定,行事涣散的中层,这两条腿很容易垮……”
南光鞋厂现在也这样个子,虽然也进行了改制,但是看到企业红火,镇里立马控制了企业的投资决策、收益分配、人事任免、资产处置等大权,但却不承担任何的经营风险,对企业的经营后果不负任何责任。
放眼全国,却有很多企业摆脱了这种悲情的命运,当时鲁冠球的萧山万向节总厂、沈文荣的张家港锦丰轧花剥绒厂、何享健的顺德北街办塑料生产组,都是这类乡镇企业,虽然在创建模式上还是有很微妙的差别,但以他们为代表的企业大多数完成了产权改制,从而迎来了飞跃发展,没有完成改制的,逐渐走进了历史的尘埃。
……
在村村冒烟家家办厂的南河,南光皮鞋作为镇里企业,既然是镇里的企业,它与这些小作坊小工厂走的路也不一样。
按照父亲彭长远的想法,还是要打响南光的牌子,可是镇里的党高官崔裕禄却想走OEM的路子。
OEM,就是指生产商按照委托公司的要求,加工生产产品,不负责产品销售,产品贴上委托公司的品牌,简称代工。当时内地的劳动力和原材料的成本低,国家对OEM企业有很大的税收优惠。
不能不说崔书记也很想法,但是,现实很残酷,别人在这条路上走得通,南光鞋厂却没有走通,鞋厂的管理层到这个月已经10个月没有发工资,工人已经13个月没有发工资了。
南光鞋厂上下哀嚎一片,可是镇里此时却当起了甩手掌柜,把这口锅直接扣到了彭长远的身上。
“妈。”大雨中,彭湃搂着彭冰站在了自己母亲的身后,一儿一女在无声地表达着对母亲的支持。
车间里的工人不时在朝这里张望,可是这位女东家不发话,这始终是人家的家事,他们不便掺合。
“没事,你们到楼上去吧。”母亲也无时无刻不在保护着自己的儿女,面对群情汹涌,她自己已经能够感受到步步惊心的危险。
当她转过脸去,彭湃却紧紧地搂住了妹妹,一步不挪地坚定地站在母亲的身后。
“南光是镇里的企业,你们的工资不归我们家管。”母亲姜黎的声音仍很平缓,但不容反驳。
“南光是镇里的企业不假,可是厂长他姓彭!”
“你们家的厂子红红火火,是不是把厂里的订单都给你们家了?”
“对,肯定都给你们家了,你们家就得给我们发工资!”
…….
这都是什么逻辑,彭湃不由气笑了,父亲彭长远虽然是镇上鞋厂聘任的厂长,可是家里的作坊由母亲一手操持。
“说是打品牌,可是品牌不当饭吃。”
“对,你弄品牌,你看南河几千家鞋厂哪个有品牌?品牌好,为什么这么多人反对?”
大雨中,工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声音杂乱而响亮,无序而粗糙,母亲再也插不上话。
“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姓陈的技工看到东家落了下风,带人走了出来。
“满厂的人谁不是这么想的?”
“这话还用人教吗,但凡是个人就明白。”后面的一个大痦子很是嚣张。
彭湃知道,后世父亲对自己说过,这是镇里有人发动工人到家门口逼宫,而这个大痦子就是冲在最前面的人。
“人家的厂子生意好,是人家头脑好,”姓陈的技工忍不住发声了,“你们根本不是一回事。”
“你们不能跟女人家这么说话,人家男人是厂长,这样做不好。”另一个自己家女工人也帮腔了。
“你们就是彭家的一条狗,吃着彭家的饼子,替彭家看门护院!”大痦子放肆地吼道。
“这是人说话的地方,没有狗插嘴的份儿!”他的胖老婆立马应和了一句。
这就是侮辱人了,姓陈的技工脸色涨红,可是手哆嗦着还是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