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进到家里,主人家不杀牲,不见血,不煮坨坨肉,那可不是彝家待客之道。
所以他说二舅根本无需劝阻他们,想劝阻他们,也是白费力气,浪费唇舌。
老校长既然这么说,二舅便不好再出面阻止他们,只能怏怏然坐着不说话了。
可他坐在火塘边,心里依然感觉很愧疚,过意不去,有种很深切的负罪感。
毕竟这猪崽是因为他们大驾光临,夜晚跑到人家屋里来借宿过夜,才被屠宰掉的。
要不是今晚突如其来地赶到这户彝族人家屋里来做客,它是不会遭到屠杀的。
这猪崽六七十斤重,要是不被屠杀,拉到外面集市上去,能卖多少钱,买多少粮食回来啊?
要是多花些时间精力,将它养大,养成架子猪,卖到公社毛猪站,收入可就更大了。
真要那样的话,他们家里不就能多买些粮食,改善下生活,添补下家用了?
二舅想到这里,忍不住将心里那种愧疚遗憾之情,毫无保留地跟老校长说了出来。
谁知老校长听了,依然毫不在意,依然哈哈地觉得好笑,说他根本无需为这件事愧疚难过。
山里彝族人家来了客人,都要杀猪宰羊煮起坨坨肉予以盛情款待,就像汉族家里来了客人,主人得打点酒,买点肉,做顿好饭菜招待人家一样。
汉族人家屋子里来了客人,吃饭时桌面上没有一两盘肉食晕菜,还算是待客吗?
彝族人家同样如此,家里来了客人,不杀猪宰羊煮着坨坨肉,根本就行不通。
那样客人会感觉受到怠慢,主人家会觉得丢丑,连邻居都感觉很没面子。
这可是有关家声荣誉,有关整个家族颜面的事,是没人敢怠慢违背的。
这毕竟是彝族数千年传承下来的待客礼俗,千家万户,自古如今都是这样。
所以他要二舅别为这件事觉得愧疚难过,心怀罪孽,好像做了件缺德事似的。
至于把猪崽养大,喂成架子猪,拉到公社毛猪站去卖钱,那根本行不通。
这些彝族寨子地处深山,交通壅塞,到外面去赶趟集要翻山越岭地走两三天。
有些悬崖壁道,连人走过去都害怕,谁有本事,能把头大肥猪拉出去卖啊?
在山里,想把头大肥猪赶出寨子,赶出这片茫茫群山,简直比登天还要难啊。
所以山里彝族人,从来不卖架子猪,要卖,也只能卖那些刚断奶不久的小猪崽儿。
只有那些奶猪崽儿,能用背架子背出去,或者是用马匹驮出去,卖给外面那些汉人。
所以在这些深山彝族地区,猪养得越大越不值钱,怎么屠杀都不觉得可惜。
而且山里彝族人家杀牲,名誉上说是待客,其实他们家里人也是要吃的。
这些穷苦彝族人家,除了过彝族年,过火把节,平时很少能有机会能吃到顿肉。
很多穷苦彝族娃娃常年痨肠寡肚的,连看着生猪肉,嘴里都馋得简直能伸出手来。
在这种情况下,家里突然有客人光临,全家老小自然高兴得像过盛大庆典似的。
毕竟有客人大驾光临,家里都要杀猪宰羊地煮着坨坨肉,予以盛情款待。
一大锅坨坨肉,客人当然吃不完,剩下那些肉食,便该着家里人饕餮享用了。
彝族有句很古老的谚言:“客人不来,主人无肉吃”,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二舅不必为那头猪崽觉得冤屈,也不必替这户穷苦人家悲悯操心。
主人家杀掉这头大猪崽,既能显示他们豪爽热情,尊敬来者,懂礼好客,还能借此机会,让全家老小好好地吃顿肉,开开油晕,打打牙祭!
要是没有这次机会,这户穷苦彝族人家,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吃到顿坨坨肉。
二舅听着老校长这样解释,心里那份愧疚罪孽感,那份悲悯情绪,才慢慢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接下来他便安然自得地坐在火塘边,跟大家聊着天,等着享用那锅坨坨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