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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发生时,山崎正准备离开位于原宿某大楼的六楼“d-1计划总部”。
时间大约是下午五点过一点。按计划,山崎要搭乘海上自卫队的高速直升机,赶往位于远州海面上的“吉野号”。直升机抵达晴海码头的时间是傍晚六点。
女办事员下午五点整的时候被打发回家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会计安川和山崎两个人。在和内阁办公厅联系妥当之后,山崎把文件整理好塞进公文包里,接着给自己的情人住的地方打了一通电话。山崎的情人二十八岁,身材臃肿,是一个女招待出身的服饰设计师。山崎和她的情人关系,早在她做新宿酒吧女招待的时候就开始了。
这个女人虽然辞去了女招待的工作,却依然改不掉睡懒觉的习惯,平常这个时候,她都会待在公寓里。——但是此刻,电话通了却没有人接听。考虑到这次离开的时间比较长,所以,山崎打算事情一完就先来个幽会,谁知怎么打也没有人接,弄得山崎心里很不爽。
“或许和包养她的人一起出去了。”山崎这样想。
“时间……来得及吗?”安川一边看表一边对山崎说,“快到下班高峰了,要塞车哟。”
“不要紧。高速公路到汐留那一段我可以开快点。”
说完,山崎很不情愿地挂断了电话,接着伸了个大懒腰,把公文包夹在腋下,对安川说道:“那,我就动身了。今晚得待在海上了。”
“是够呛。”安川敲着电脑键盘回应道,“今晚我也得熬通宵。”
“喂,我说,你也得注意身体哦。”山崎一边戴帽子一边说,“年纪轻轻的把身体累坏就什么都完了。还有,我把车停在码头停车场,你明天或者什么时候抽空打的去码头帮我把车取回来。备用钥匙在我的抽屉里。”
山崎一边说着,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看公路上拥挤的车流。
入秋之后,白昼变得短了。此时临近黄昏,暮色已经开始慢慢降临在东京的上空。
天空的西面映照着火红的晚霞。而从头顶上方到东边,铅灰色的乌云黑压压地低垂密布,天气黏糊糊的让人厌烦。在这片乌云笼罩的天空下,霓虹灯和水银灯开始闪烁起来,在闪烁的灯光里,开始透出阵阵秋意。
东京这座拥有一千两百万人口的大都会,正准备着迎接一天之中的第二次交通拥堵的高峰。
几十万甚至是几百万人,一齐从办公室、工厂和商店里蜂拥而出,朝着火车站、大街、闹市和汽车站进发;同时,几十万辆汽车——卡车、公交车、出租车和轿车,全都发动了引擎;紧靠办公大楼前面的原宿火车站的站台上也是人头攒动;通往神宫的大道上,汽车的红色尾灯交相辉映。
连日来超负荷的工作,再加上联络不到自己的情人,山崎心中有些郁闷,看着窗外的景色,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这时,从代代木森林以及从四处的树丛中,一大片黑色的东西像抛撒芝麻粒一般,乱哄哄地腾空而起——鸽子、麻雀,乌鸦……鸟儿们突然发狂似的一齐飞了起来。
“……?!”
山崎惊诧得张口结舌。
就在几万只鸟儿一齐飞向天空的同时,东边天空,数道刺眼的闪电划过被暮色笼罩的铅灰色云层,直插大地,随即“啪、啪”闪出极亮的白光。
“喂,安川君……”山崎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不由自主地朝安川喊道,“快来看!——那是什么?”
虽然弄不清这些白光到底是从哪儿迸发出来的,但是,特别是东边,白色闪电仿佛要把地面劈开似的,从街道中央直奔云端。不只是一道闪电,闪电之间隔有一定的距离,相互离得很远,两道、三道……在空中闪过。突然,一个微微闪耀的红色光球从其中一道闪电中被弹了出来,划着弧线飞了上去,接着又砸向地面。
“那是什么?”安川大吃一惊,从桌子前面站了起来。
“轰——”随着一声巨响,转瞬间,一股巨大的冲击波自下而上袭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这股冲击波已发出隆隆巨响,像巨人的铁锤一样,不停地猛击地面。每当冲击波袭来,茶杯和墨水瓶就会从桌上跃至空中,装有图钉的盒子划着弧线飞了出去,“砰”地落到地板上,里面的图钉被倾倒一空。
“是地震!”山崎叫了出来,猛地瞄了一眼时钟,“这次……比以往要大得多!”
纵向震动——“初期微震”就来得如此凶猛,那么……山崎把最近学到的地震用语都用上了……震源就在附近,而且是大家伙……
纵向震动过后,正式的横向震动——主体地震便会随之而来。两者之间间隔极短。因为引起上下震动的p波——纵波传到地壳的速度比引起左右震动的s波——横波的速度要快得多。就地面破坏力而言,后传到的横波要大得多。离震源地越近,上下震动与左右震动的时间间隔就越短。
当剧烈的、仿佛向上翻涌似的震动稍稍有所平息的时候,山崎的脑子里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要不要利用这短暂的间隔逃到楼下去?”
但是,已无时间可逃了。——随着隆隆的、万炮齐发般的、巨大的轰鸣在远处震响,几乎同时,所有的建筑物都一起发出“轰”的响声,剧烈的横向震动开始了。山崎的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重重地弹到墙上,然后又被余震颠到地板上,手掌也被散落一地的图钉刺中了两三处。慌忙中他想跪着保持平衡再站立起来,但是别说站立了,就连趴在地上也趴不住。地板像发了疯似的左摇右晃,将山崎撂倒在地板上。
“山崎君!”年轻的安川尖声喊道。
“到桌子下面去!”山崎大声地喊着,“躲到桌子下面去!”
“咚”——沉重的书架倒了下来。裂缝爬上了天花板和墙面,水泥的碎片夹杂着尘土“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山崎埋着头,艰难地向前爬行,总算爬到一张桌子下面。这时,镶嵌在牢固窗框里的窗玻璃开始“砰砰”地裂开,随后飞向空中,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山崎完全惊呆了。突然,所有的灯光瞬间全部熄灭了,灰色的天空中,只留下一道道不停闪耀的、咄咄逼人的闪电光。
横向震动似乎稍稍减弱了一点,紧接着,来势更加凶猛的震动又开始了。电脑带着连接线从桌上飞起,“咚”地砸到了山崎紧靠着的墙壁上。这次的震动似乎比刚才还要强烈。整栋建筑拼命地摇晃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棚顶上的水泥块开始“扑通扑通”地往下掉。山崎觉得地板也“嘎嘎”地向上翘。
恐怕楼快倒了吧?山崎暗暗想着,反倒冷静了许多。自己现在的位子是这栋七层建筑物的第六层,如果整栋建筑倒塌的话,肯定必死无疑,自己将会和混凝土块一起重重地砸向大地……
“嗒嗒、嗒嗒嗒——”
窗框还在不停地晃动。山崎眼看着窗框从窗口掉下,飞出窗外。我会死掉吧……他异常冷静地在心里念道。不过,他觉得如果就这样死去,自己的一生也太没价值了。
刚才响彻四周的轰鸣声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地板倾斜了将近七度,昏暗的屋子里尘土弥漫。山崎想从桌子下面爬出来,却发现前面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原来是掉下来的一块天花板正覆盖在桌子上面,把前面的出口挡住了。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微亮光,山崎发现整个屋子几乎在刹那间变得惨不忍睹。在这尘埃笼罩的房间里,裂痕爬满了四壁和天花板;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混凝土块东倒西歪遍地都是;书架和柜子全被掀倒在地;桌子也被压扁了。刚才房间里的井然有序转瞬之间已经荡然无存,剩下的这个房间既荒凉又杂乱,像塌陷的洞穴一般。刚才还隐藏在色彩淡雅的喷涂、几何图案以及平整的室内装饰下面的东西,转眼间便都毫不掩饰地露出了粗野的面孔。
“安川……”山崎嘶哑着嗓音喊道,“你没事吧?”
“哎哎……”安川声音微弱地答道,“被什么砸了一下脑袋,但是没有大碍。”
两人正说着,屋子又开始晃晃悠悠地摇晃起来了。本来已经摇摇欲坠的天花板,“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怎么办?”安川像孩子一样怯生生地问,“该怎么办呢?”
外面“乒乒乓乓”的碎裂声响个不停。这时,窗外忽然泛起了红褐色的光。这个时候,渐渐从远处传来了人们的呼喊声和惨叫声。一股焦臭味儿混杂着尘土味儿扑鼻而来。出于本能,山崎感觉危险正在步步逼近。
“无论如何得先逃到楼下去。”山崎说,“余震可能还会再来。待在这里很危险。”
“不能乘电梯了走楼梯行吗?”
“不知道。如果门没有上锁的话,从外边的安全楼梯下去最好。”
山崎在桌子下面一直低着头,不知被什么重物的棱角死死地抵住了腰部。为了从桌子下面出来,他只好弯着腰,往后退,好不容易才爬了出来。在爬出来的时候,衣袖不知被什么东西挂住,“嗞啦”一声撕破了。
“你出得来吗?”山崎嘶哑着声音问。
“对不起,请你帮我把这个……文件柜挪开。”
山崎看到一个钢制文件柜开着门,扭曲着,正好卡在安川藏身的那张桌子和墙壁之间。山崎把桌子拉开,抬起文件柜,安川才总算从桌子下爬了出来。在微弱的光亮中,山崎看到安川的额头划了一道口子,流出的血把半张脸都染红了。
“你流血了。”山崎掏出一块手绢。
“没关系……”安川用手背擦了擦受伤的额头,“我们出得去吗?”
“无论怎样,我们都得出去。”山崎踩在倾斜的、落满瓦砾的地板上,这很容易滑倒,他用力站稳脚跟,然后指了指门那边,“如果余震再来的话,这楼怕是挺不住了。”
“钢筋混凝土建的,居然倾斜成这副样子了……”安川觉得难以置信。
“还不是偷工减料!”
“或许会崩塌。”
窗外已是一片火海。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事态这么发展下去!山崎心里想着,往窗外探出身子。三辆小轿车撞在一起,喷着火红的烈焰。三辆轿车中间那辆出租车的液化石油气被点着了,发出了巨大的爆炸声,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不能走楼梯了!”安川尖声喊道,“天花板正在往下掉,好像有一部分楼梯也被毁坏了。”
这时,一股股焦臭味儿从楼下蹿了上来,而且越来越浓。山崎猛地想起一楼厨房有间开放式餐厅——要是这家餐厅的油点燃的话,那可就糟了。该怎么办呢?突然,一个念头从山崎的大脑闪过,他忍不住大叫了起来:“走安全楼梯!”
安全楼梯的门就在短短的走廊尽头。山崎和安川踩着满地的碎玻璃前行,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山崎在微弱的光亮中看见天花板和墙上那长长的裂缝,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山崎和安川终于走到了安全楼梯门口,却发现铁制的防火门已经变得扭曲了。两人试着把门打开,但却怎么也打不开。山崎立马用身体撞门,撞了两次终于把门撞开了,就在准备冲出去的时候,安川忽然惨叫了一声,随即抓着上衣角——门刚一打开,令人窒息的白烟和热浪就扑面而来。旁边三层木结构小楼的一楼咖啡馆着火了,熊熊燃烧的火苗从窗户窜出。天色已暗,到处都是人们来回跑动的脚步声、尖叫声和悲鸣声。眼前的原宿车站已经是一片凄凉。电车脱轨,惊慌失措的人们沿着早就变得弯弯曲曲的电车轨道东跑西窜。消防车的汽笛声回荡在四周,到处都是黑烟。
“快跑!”山崎向安川大声喊着,然后沿着铁制的安全楼梯往下跑。楼梯的铁板上响起了山崎急促的脚步声,安川紧随其后也跑了下去。因为整栋大楼已经倾斜,所以稍不留神就会摔下去。五楼、四楼,两个人沿着旋转而下的楼梯拼命地往下跑,好不容易下到三楼,天地间又发出了隆隆的轰鸣。
“山崎君,危险!小心!”安川高声惊呼道。
可是,山崎脚下一滑,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腰重重地摔在梯子上,沿着楼梯“哧溜哧溜”地一级级滚了下去,最后,在楼层间的平台上停住了。山崎刚想站起来,脚下的铁板像敲响的铜锣似的剧烈地颤动,差点失去重心滑倒,他伸出手去,好不容易抓住了栏杆。这次余震来势汹汹,仿佛天地都在咆哮一样。旁边几米之外涂了白灰的木结构建筑,简直如同纸牌堆砌的城堡一样不堪一击轰然倒下。在强烈的震动中,瓦片、白铁板的碎片“嗖嗖”地掠过脸颊,火星“嗞嗞”地往上蹿。在暗灰色的轰隆作响的空气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噪声,安全楼梯因震动而颤动着。埋在混凝土里的几百根钢筋好像马上就要被折断一样,“嗒嗒嗒”振动着。
“安川!”山崎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要抓紧了,安川!”
这句话到底是说给安川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山崎自己都不清楚。他紧紧地抓住像空气锤一样震动不停的管道,但山崎这会儿却显得出奇的冷静,他抬头看了一眼墙壁,心想,这个安全楼梯不会散架吧?往下看去,山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脚下的道路到处都是裂缝,上下错位了几十厘米。地面的裂缝一直朝着国营电车轨道的方向延伸。电车轨道扭曲变了形,软绵绵地瘫在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煤气的臭味儿。也许是从煤气管道裂缝中漏出的气体遇上火星引起爆炸,伴随着振聋发聩的巨响,银白色的火焰从地面喷射而出,铸铁制成的下水道盖子像轻薄的纸片一样在空中飞舞。山崎吃惊地张大了嘴,呆若木鸡地注视着这一切。五十年代初期修建的筒子楼房,随着地面的倾斜越发倾斜了。
黄昏时分,从千叶、茨城县南部到东京和横滨一线遭到地震袭击,由于地震发生时间正好是交通的高峰时段,所以,人员伤亡的消息首先在东京站、丸之内、有乐町、神田、两国、上野、池袋和新宿等交通中转站传出。塞满街道的人群遭到地震的突然袭击,几乎站立不稳,剧烈的震动在瞬间就引起了人们的恐慌。从楼房窗户上脱落的几万块玻璃、装饰墙和广告牌,像雨点一样倾盆而泻。车站里人满为患,人群从站台上涌了出来,每隔几十秒钟,就会有电车冲进站台,一个急刹车,紧跟其后的车厢便会撞上来。此外,街道上行驶的一辆辆失去控制的出租车相互撞成一团,其中的一部分已被挤到人行道上去了。
地铁站瞬间停电。黑黢黢的地下,到处回荡着被剧烈震动所惊吓的人们的哭泣声和叫喊声。就在这时,不知是哪里的河床发生了溃泄,和着泥浆的污水顿时涌了进来。交通中转站网络密布的地下街道发生的火灾、化学建材燃烧产生的“毒气”和人们的恐慌,使整个城市变成了“人间地狱”。在八重洲路口前面、银座的第四巷、日比谷的十字路口、新宿、涉谷、池袋、上野和两国等地——这些意想不到的地方,相互冲撞的车辆先是引燃了油箱,燃烧的火焰又引发了装有液化气的汽车爆炸。
在高速公路上,急速飞驰的车辆相继发生撞车事故。首先是在几个地下通道交会处,有的是司机没控制住方向盘导致车辆撞到了立柱上,有的是在超车过程中发生的撞车事故。就一会儿工夫,地下通道便成了烈焰熊熊、黑烟弥漫的烟道。只要有车辆急刹车,时速七八十公里的车辆就会紧跟其后冲过来撞到一起,引起“连环追尾事故”。
高架公路上的情形也是如此。有的司机没有抓稳方向盘,导致车辆越过较低的中央隔离带,和迎面而来的车辆发生了正面冲撞;也有的车在转弯时撞到了护墙上;在急转弯和上下坡道较集中的西神田附近,因为刚好遇上地震初期的纵向震动,有的车辆甚至像过山车一样飞到了半空中。与此同时,填河修建的高架公路的部分桥墩也因经受不住强烈震动而倾斜变形了;公路严重扭曲,几百辆汽车像溢出的沙子一样被倾倒在地面上。汽车冲撞后溅出的火花,与泄漏出来的汽油相遇,立刻燃起了熊熊烈火。东京的天空下着火焰之雨,还不时掉落下被掀飞的汽车。
正如之前人们所预料的一样,从江东区开始,台东区、中央区、品川区和大田区靠近海岸的人口稠密带与文京、新宿、涉谷等住宅地区,以及江户川、墨田区的中小工厂地区的一部分,在转瞬之间就燃起了大火。和1923年的关东大地震一样,引起火灾的原因是家庭烹饪用的燃气——只不过关东大地震发生在午餐时分,而这次是发生在准备吃晚饭的时候。在江东区,有几座桥垮塌了,由于地面严重下沉,形成了许多低于海平面的低洼地带,致使堤坝多处决堤;因地基变动涌上地面的水淹没了街道,顺水四处漂流到街道上的木材很快就堵住了人们的退路。仅在江东区一个地方就发生了几十处火灾,部分水面上漂着熊熊燃烧的油料。在发生火灾的地方,大火烧着了各种塑料制品以及聚集在这里的小规模化学树脂加工厂的原料,散发出、氰化氢、碳酰氯、一氧化碳等有毒气体,让那些想从火中逃生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后来的调查显示,仅仅在这些地区,就有约四十万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失去了生命。
除了这些地区之外,灾难甚至蔓延到了晴海、品川、大森等一带的港口地区。
地面开裂使大森海岸的几个石油储藏罐遭到了破坏,后来由于火花飞进储藏罐而引发了一系列火灾。执飞国际航线的喷气式客机在羽田机场着陆的滑行途中侧翻,也引起了火灾。在港口处,即将靠岸的船舶撞到了岸壁,致使芝浦仓库地区也发生了火灾。接着,可怕的黑黢黢的海啸又袭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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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惯例,震灾的各种形式在极短的时间内,一齐发生在偌大的东京的各个地方。保存相对完整的只限于千代田区、涉谷区、代代木一带和港区的部分地方,以及稍微远离东京都中心一点的地区。地震发生时,正好是几百万人一齐涌向车站和闹市的时候,加上迎送客人的出租车和小轿车也在这一时刻蜂拥而至,所以受害情况更加严重。在东京中央地区,由于斜坡和窄巷格外多,地震中一段围墙或者一根电线杆倒在马路上,也会立刻导致车辆无法行驶。宽阔的街道上,车辆发生了多重冲撞,尤其是十字路口的车辆冲撞导致了的交通瘫痪。此外,还有不少汽车从立交桥上掉到了桥下的马路上——其中的一二辆汽车,没能逃过着火的厄运。
现在到处都在燃烧,街道已经变成了火的海洋。许多狼狈不堪、急于逃生的人将引擎启动的汽车弃之路面,仓皇而逃,这也成为起火的一个原因。
从地底突然来袭的地震,瞬间使人们感知到失魂落魄的恐怖,在刹那间让人们的理性和思考变得麻木。恐怖的刺激,只是一味地引起了人们没头没脑的、盲目的条件反射。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不管是谁都无法冷静。而且,在所有人都失去理性的几秒钟时间里,发生了许多决定性质的事情,使灾难走向了更加无法挽回的境地。
在日本,曾经有一种可以称作“灾害文化”的东西。这种文化是历经几百年——直到二战前还留存于日本。它是指人们面对大火、地震和水灾等灾害过程中形成的在短时间内处理危机的应变能力。可是在战后三十几年间,面对巨大的灾难,日本人尤其是大都市的人们已经完全丧失了这种文化。如今的人们,一旦遇到灾难,只知道自救,而对于如何将自己身边可能会扩大的各种灾难隐患消灭在萌芽之中,几乎完全没有实践知识和作为“市民义务”的意识。特别是在东京这个有着沉重负担——几百万“上班流”的大都市……另一方面,在尔虞我诈、醉生梦死中不断膨胀的大都会,尽管有人反复呼吁,但是几乎所有的领域在应对“突然来袭的大灾难”方面,都没有相应的防护措施和预案。
在郊外的住宅密集地区,也因做晚饭使用的火源引发火灾,使得交通车站和繁华商业街上的人们瞬间陷入了恐慌之中。建筑物的碎片、商店的招牌、广告牌、呼啸着的玻璃板和镀锌板,纷纷“噼里啪啦”地从空中坠落,甚至在有的地方,数层高的建筑物也轰然倒下。人们惨叫着,争着挤进大楼里藏身,但是,这潮水般的人群,又与那些从漆黑的、部分燃烧着的地下通道里的人们以及从还在摇晃的大楼里逃生出来的人群冲撞在一起,一时间,悲鸣声和怒吼声不绝于耳,惨景一片。狂乱愤怒的人们互相殴打,混乱中有几百人被活活踩死。在平民区,人们从火里抢出又随之丢弃的什物家具,反而助长了火势的蔓延。畏惧烈火和热气的人们不断地跳进散发着恶臭的阴沟和河里——由于建筑物倒塌砸进河里,跳进水里的人因此纷纷溺水身亡。阵阵吹来的晚风和大火自身产生的灼热旋风,令火势更加肆无忌惮。大火把整个夜空烧得通红,仿佛要将平民区彻底烧光。
在震灾发生的同时,东京都所属的消防部门都接到了紧急出动的命令。但是,只有受灾较轻的地区可以快速展开施救行动,而受灾严重的地区,救灾工作进行得极不顺利。这些重灾区,道路被燃烧的车辆、倒塌的房屋塞满,真正能够赶到城中心各个火灾现场的消防车少之又少,而且,即使消防车赶到现场,由于河道被堵塞没有水源,加之水管破裂、停电,无法使用的消火栓比比皆是。另一方面,失魂落魄的逃生人群和车辆的阻碍,又使消防作业变得极为艰难。逃生的汽车发了疯似的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碾死碾伤多人,最后撞到电线杆上——狂怒的人们立刻把司机从车里拉出来,拳脚相加,直到那个人化成浑身是血的肉块。
“队长,我们无法靠近火灾现场!”消防队员握着水带跑了回来,脸色苍白地叫道。
“照这样下去,灾情就无法控制了!”小队长面如土色,拿起指挥车里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