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乌云密布,西风吹来,落下无数雪花。正月里就连牛马也会歇息下来,享受节日的安愉。然而玄女宫自上到下,都忙活起来。雪地里一串清晰的脚印,沿着丹墀直通坤明大殿。
雪兰依身穿白鹤绣纹褙子,头戴百鸟朝凤冠,缓步走入大殿。海棠、芙蓉、梨花三部尊主也紧随其后,其余门人也沿着石阶鱼贯而入。大殿上挤得满满当当,年轻点的风姿绰约,花枝招展,彼此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年纪大的神态恭肃,十分威严。
众人按长幼尊卑次序也找了位置坐下,除了尊主们坐交椅,其余弟子都坐在蒲团上。门外雪花越下越紧,越下越密,一阵冷风吹来,站在门口的弟子不免瑟瑟发抖起来。
雪兰依吩咐侍者关了门,开启了四壁的暖墙机关,过不得多时,殿内就暖和起来。雪兰依坐在一张紫檀木榻上,用白狐毛毯盖着双膝。众弟子些许天未见宫主,此时见她容光焕发,倒也心安许多。掌仪官朗声道:“祝雪宫主,福体安康。”
殿堂之上,弟子们的祝福声一浪高过一浪。雪兰依微笑着摆了摆手,向掌仪官道:“田掌仪,给众弟子赐赏。”【玄女宫所谓的掌仪,是尊主、副尊主以下的一个职位。分为执法、传功、搬山、倒海四大门类。
执法,顾名思义,依照门规对犯错弟子进行相应的责罚;传功,不言而喻,督导弟子进行武艺修行;搬山,实则是医生一职,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每部中各有一个精于医术的,大家都希望药到病除,故以“搬山”为号;
倒海算来也是一种雅称,有道是花钱如流水,挣钱如捉鬼。这倒海者就是把流水聚在一处。玄女宫九部名下均有畜牧、田产两样收益,而山上之人多不参与耕种,故而如何让这两项产业发挥巨大效用,确保仓廪充足,全赖倒海的手段。】
她话音未落,自殿后一门内走出数十人,托着朱漆木盘,均用红绸盖着。按照玄女宫惯例,除夕之夜由各部大弟子带领本部七名弟子其他各院长辈问安,各院长辈会赐给女弟子们一些香料、首饰、绣品或者其他物事,总之就是个彩头。
因为六部尊主已殁,这惯例也就再没执行下去。而正月初十宫主赐福,这条倒是没变。往年赐的是每人二百铜钱,三匹锦缎,一只香囊,三条汗巾,一盒胭脂。却不知今年又赏些什么,那些年幼的弟子倒是颇为祈盼。
这时,只见掌仪官伸手将一只朱漆盘上的红绸揭下,两支雕工精美的金钗灿然生光,众人一见不由得一声惊呼。
“兰花部弟子,江含月、水含烟上前领彩。”
江、水二人迅速出列,当下跪拜道:“恭请尊上赐福。”那田掌仪将盘中两枚金钗拿出,交予她二人。二人双手举过头顶大声道:“多谢宫主隆恩。”不管是东首还是西首的弟子都不免露出艳羡的目光。
似金钗这等贵重之物,玄女宫向来不会轻易赐给门人。即便是尊主位份,拥有金钗者也不过三人而已。丁、柳、沈三位尊主从来都没有这个恩赐,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
丁婉秋看了江水二人一眼,大声道:“慢着。”二女先是一怔,那田掌仪道:“丁尊主有何话说?”丁婉秋冷笑道:“这两个黄毛丫头,凭什么拿这火凤金钗?”田掌仪道:“丁尊主,稍安勿躁,且听我说。这火凤金钗赐给这两个丫头,是宫主之意。”
丁婉秋向雪兰依看了一眼淡淡道:“师姊,这么多年了,小妹屡次为本派立下大功,也未曾见师姊赏我一支金钗。今日怎地要破天荒的赏这两个丫头?”
江含月素来机警,见丁婉秋如此说辞,这金钗自己定是不能领受的。忙向水含烟使了个眼色,插嘴道:“丁师叔说的对,我们是小辈自然是不配领这金钗的。”说着双手将金钗举起,放回木盘之中,水含烟也跟她照办。
雪兰依淡淡一笑道:“丁师妹,什么时候宫主发号施令也要问过你?”丁婉秋道:“这个不敢。只是小妹说了句实话,师姊勿怪。”各部弟子见丁婉秋公然顶撞宫主,都不免吃惊。沈、柳二人倒是坦然,虽说她方才那一句是实话,可当着宫主的面说显然让她下不来台。
雪兰依扫视了众人一眼缓缓道:“是,我知道有人不服我。没能护住祖师遗物,视为无能;叛徒滋事,应对无方,视为无能;用人失察,险些断送本门基业,更是无能。
若非我的无能,玄女宫又岂会丧失那么多无辜?这宫主之位,我还是让出来吧。”此话一出,殿上登时喧闹起来。田掌仪跪下大声道:“属下只认雪宫主,旁人一概不认。”殿上众多弟子里不乏聪明之辈。她们在权衡,到底是站在丁婉秋一边,还是站在雪宫主这一边。
江含月心里最明白不过,师父徐凤英魂归九天,兰花部的四位掌仪也相继殁了。真正能庇佑兰花部的也只有老宫主,若是站在海棠部这边,自己和师妹们非丁婉秋的嫡系,自然不被重视。她当下也跟着田掌仪附和道:“请宫主婆婆收回成命,弟子们只愿听您差遣。”
牡丹、芍药、秋菊三部状况与兰花部差不多,当下也随兰花部高呼收回成命之语。水仙部情形颇为尴尬,尊主背叛同门,其座下弟子不免遭同门非议,当下也未表态。
腊梅部尊主虽亡,却有两位掌仪在,一个便是田掌仪,另一个是贺掌仪。二人意见不合,弟子们也不好表态。芙蓉、梨花二部近来唯海棠部马首是瞻,如今丁婉秋公然叫板雪兰依,她们也有这方面打算。
原来,当日雪兰依提及交权一事已引起二人不满。三部尊主随后又秘议了一番,决定软禁雪兰依进行夺权,免得她妄谈革新之策,败掉祖宗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