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马“太仆”不慌不忙地迈着蹄子,踏出了悠闲而优雅的舞步。富有韵律的笃笃马蹄声,惊起了金水河里养着的条条锦鲤。也让倒映在水中的人影,一下子被搅得粉碎。
连同“太仆”在内,三骑马匹,呈“品”字形排列,走上了横跨金水河的丹凤桥,缓缓进入皇城。为首者,自然就是程立了。他身上穿了件崭新的绿色官袍,腰间挂了当日天子所赐的“锄奸玉”,神态从容,绝未有丝毫紧张呈现。对于这一点,就在他旁边的小荣,禁不住在暗地里不断啧啧称奇。
可是心里纵然有再多想法也罢,小荣也绝对不会开口说出来的。事实上,他能够成为安公公近年来最信任的心腹,甚至连天子也对他青眼有加,不时交代他去办差,最大的原因,就在于除非逼不得已,否则的话,小荣轻易也不会开口。故此,认识他的人,大都笑话他是个闷葫芦。
可是做个闷葫芦,总比做个死葫芦要强得多。小荣年纪虽轻,可是入宫也有差不多十年了。将近三千六百五十日的岁月,早让小荣明白,什么叫做“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对于那些天潢贵胄,金枝玉叶的贵人们来说,皇宫是让他们安享富贵尊荣之所。可是对于小荣这种下人来说,皇宫就是龙潭虎穴。若不小心谨慎一点的话,随时可能连究竟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一堆冢中枯骨。
相反,水龙吟可没有这些顾忌。他身上穿了件绯红色官服,腰间悬挂着“平乱玉”,策马跟在程立身后。忽然,他略略催马加速,赶上去和程立并驾齐驱。好奇地问道:“程少,怎么你能够这么平静的?难道你都不觉得震撼吗?”
程立笑道:“震撼?为了什么?”
水龙吟举起马鞭,在半空中划了个大大的圆圈。道:“当然是为了这座皇宫啊。”
程立抬起头来,向呈现于自己眼前的这座宏伟建筑,投去了审视的目光。
触目所及之处,但见一座座高大的殿宇楼阁鳞次栉比,处处林立。虽然并非居高临下,未能一窥这宫城之全貌。但那股庄重威严的气氛,却已逼人而来。
程立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集中精神,该以“心眼”去观察这座堪称为大魏朝首脑的建筑群落。霎时间,灵台中一片澄明,强自收摄心神,细察宫内布置。心头条地一片澄明,整座皇城,也由此尽收于“眼底”。
心眼所见之下,但看整座宫城的建筑,基本上乃是沿着皇宫最南边的丹凤门,以及最北边的靠山这么一条中轴线而进行配置。在这条中轴线上,合共有八座宏伟的庭院群组,形式各异。
无数宫苑、亭台、庙社、寺观等建筑物,点缀于八座庭院群组之间。尽皆错落有致,井然有序,被纵横相交的道路所连接。再加上城内亦有湖泊水池,以及种植了各式奇花异卉的园林以进行调节.故此置身于宫城之内,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拥挤以及受压迫。
程立收回自己的精神力。道:“这座宫城,建造得大有学问。宫室既有前序主体,又有过度和转换。纵横交错,层层推演。连每座钟楼鼓楼的位置。也都深合法理,可想而知,当初主持设计的人,必定是位大才。”
水龙吟笑道:“确实是大才。当初大魏朝草创,天下百废待兴。所以虽然皇宫经前朝战火蹂躏之后,已经颇为破败,但太祖皇帝爱惜民力,仍然住在旧宫室内,不肯对皇宫进行翻新。直至先帝登基之后,天下大治,四海升平,这才下令翻新宫城。而当时主持设计的,就是二师伯。”
程立恍然道:“原来是天逸居士。那就难怪了。久闻天逸居士多才多艺,琴棋书画,诸子百家,无一不通无一不精。营建设计新的宫城,对居士来说,想必只是牛刀小试而已。”
说话之间,三骑马匹已经走进了丹凤门,经过一处两旁各有四座亭台的方形大广场,然后再进入建福门,来到一处长方形的深远内院。内院尽头,乃是建有封闭式高墙的安康门。只要穿过安康门,那就是内宫城的入口了。
内宫城就是天子及皇后、妃嫔、还有皇子皇女,诸位公主等贵人所居住的地方。和天子上朝,百官议事以及处理公务的外宫城,可谓泾渭分明,绝不相混。每天傍晚时分,天子休息的时候,内宫城都必定要上锁的。哪怕有天大事情发生,也绝不准开锁。
外宫城的范围内,还容许官员乘车马而行。但进入内宫城的话,则非得天子特别嘉许,否则任何人都必须徒步行走。程立和水龙吟,还有小荣等三人,当然不能例外。当下三人各自下马,经把守的安康门侍卫验证了入宫的腰牌之后,便鱼贯进入了真正的皇宫大内。
小荣在前面带路。三人走了没多久,便踏入一条蜿蜒的长廊。这条长廊环绕着一座人工湖泊而建,湖面平静如镜,当中又长满了灿烂艳丽的荷花,乍看之下,当真宛如仙境。
典雅长廊的四周,气氛幽静祥和。雕梁画栋之余,更别有一番古朴风韵。眼看着堪堪将要走至尽头,忽然,前方迎面走来了一队身穿绫罗宫装的美丽宫女。
看见她们过来,小荣急急停步,拉着程立和水龙吟侧身侍立于一旁的围栏边,让出道路,以方便那队宫女通行。程立登时明白,这是遇上某位极有身份的贵人了。否则的话,小荣也无须主动让路。
来者究竟是谁?程立不关心这一点,更不愿意节外生枝,耽搁自己面见天子的时间。当下默然站立,静待那群宫女经过。
可是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那群宫女并没有就此通过,反而就在近处停下。一把如出谷黄鹂般的声音,莺莺呖呖地娇声问道:“咦,这不是小荣吗?上哪儿去?要干什么呀?”
小荣丝毫不敢怠慢,连忙弯腰行礼,毕恭毕敬道:“奴婢参见丹阳殿下。”
“丹阳?这不就是天子最小的妹妹吗?记得诸葛太傅提及过她的。好像……这位公主今年才只有十六岁吧?还是个小孩子而已。”
程立抬起眼眸,去看说话的这位少女。只见她穿了一身以天蓝色为主的宫装,打扮得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繁复,反而显得精简而清爽。巴掌大的精致小脸上,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眼眸流转间波光潋滟,将容颜映衬得益发俏丽。当真称得上名副其实的明眸皓齿,钟灵毓秀。
小荣却不似程立这样大胆。他低着头,丝毫不敢以正眼去看这美丽少女。恭谨道:“回禀殿下。天子口谕,传百户侯程立入宫觐见。”
少女一怔,随即惊喜地叫道:“百户侯程立?啊,就是那个推倒了雷峰塔,放出白娘子的人?太好了。我早想见见他,听他说说白娘子的故事呢。在哪里?谁是程立?难道是你?”
说话之间,少女伸手向水龙吟一指。水龙吟叹了口气,正想出言否认。突然,旁边有人冷冷地道:“丹阳妹子认错人了。这位是绣春楼四大档头之一的‘夺魄’水龙吟。那边那位,才是程立。”
程立微微蹙眉,循声相望。却看见几名大内侍卫,簇拥着一名相貌英伟的青年,正从丹阳公主身后缓步走近。这英伟青年头戴银冠,身穿劲装华服。身高和程立相当,体形极佳,虎背熊腰,充满了男性的魅力。顾盼之际,极有威势。
丹阳公主骤然看见这英伟青年,登时眉花眼笑,上前挽住他的手臂,欣然叫道:“连大哥,怎么这么快便出来啦?天子哥哥找你说话,已经说完了么?究竟说什么啊?”
英伟青年点点头,道:“嗯,说完了。天子要说的事,恰好就和这位程百户有关。丹阳妹子,稍后我再仔细说给知道。”
说话之间,他轻轻拍拍丹阳公主的手背,随即踏步向前,站在程立面前,上上下下地向程立打量了几眼。问道:“你就是那个什么程立了?”
对方敌意甚浓,而且丝毫没有要掩饰的模样。程立心中虽略觉诧异,却也并不觉得意外。毕竟自己的出现,已经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收获敌意自属寻常之事。即使不是这英伟青年,也有其他。归根究底,自己无须在意太多,只要秉持本心即可。至于人家要搞些什么事,那便尽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当下程立不动声色,淡淡道:“不错。我就是程立。”
那英伟青年嘴角牵动,流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问道:“说老实话,你究竟是男是女?假如是女子的话,那就趁早回去找个男人嫁了吧,别再出来胡闹搞事。否则的话,下场可恐怕会不妙得很。”
如此说话,简直是最严重的侮辱。霎时间,非但小荣面色大变,水龙吟更面泛怒色,不假思索,开口就怒斥道:“连城火,你……”
才刚刚叫出四个字,程立已经出手,按住了水龙吟的肩膀。从容道:“区区一头食腐鸱枭,无论如何对凤凰啼叫恐吓,凤凰也用不着去理会它。水兄,这里是皇宫。我们还有正事要做。何必生那闲气?小荣公公,请带路。”
《南华经》里,曾经记载有这么一个故事:南方有一头神鸟,名为“雏”,乃是属于凤凰的一种。这头神鸟从南海起飞,要到北海去。途中除非见到梧桐树,否则不会栖息。除非竹子的果实,否则不吃。除非有甜美的醴泉,否则不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