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凉亭中的这次见面到底翻了过去。</p>
最后徐丹青什么话也不说，只挑了一个自己看得最顺眼的帖子。</p>
徐善然也不再多话，看过一眼记住之后，就带着两个丫头走了。</p>
一路上没有人特意去说徐丹青的事情。含笑抱着一盘瓜子自己磕着，棠心则和徐善然说最近比较流行的八卦，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高婵身上。</p>
“我听那于女官说，高婵的亲人已经来接高婵走了。他们是高婵的叔叔婶婶，住的其实不远，也就是在京郊，距离这里还不远呢。到底是故土难离。所以现在人已经到了，正接了高婵走。于女官还说圣上以及皇后娘娘都赐下了不少东西，也算给高婵压惊了，不过他们肯定是要举家迁移的吧……”</p>
徐善然有些跑神，听到这里的时候才忽然问：“你说什么？”</p>
棠心怔了怔：“……嗯？奴婢说他们会举家迁移，这不对吗？”</p>
“不，前头两句。”徐善然说，“高婵的叔叔已经来了，他就住在京郊不远之处？”</p>
“是的，于女官是这样说的，她还说她远远看了接走高婵的两人一眼，男的看上去是个斯文的读书人，女的也很慈祥的模样……”</p>
“还是读书人。”徐善然喃喃自语，沉默一会后，眉头忽然蹙起，“……糟糕了。”</p>
棠心已经稀里糊涂了：“什么糟糕了？”</p>
天空是一色的青蓝。</p>
其实在杨川那边看天空，和在这里看天空，也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差别。</p>
坐在椅子上朝窗户外头看去的高婵这样想着。</p>
瓷器轻轻的碰撞声在她耳边响起。</p>
她调转自己的视线，望见了坐在身前的女人。</p>
那是她的婶婶，并不能算一个坏女人。</p>
她的叔叔，当年和父亲关系很好，清贫，有些迂腐，也不是一个坏人。</p>
她理了理衣襟，就听婶婶欲言又止：“……姑娘。”</p>
她举手止住了婶婶的话。</p>
坐在对面的中年女人果然停住。</p>
她便开口：“婶婶不必多说，家里没有我的位置，我知道。我只问祠堂呢？”</p>
高婶婶垂泪说：“我苦命的姑娘，这都不是你的错，是那狼心狗肺的畜牲，可是我们清白人家……你叔叔这两天也与族人商量过了，大家都……”</p>
……就是说祠堂也是不能进的。</p>
高婵并不太意外，只是难免也生出了一丝恍惚。</p>
生不是高家的人，死不是高家的鬼。</p>
她去哪里找人给自己收尸？去哪里叫人逢年过节的为自己祭祀？</p>
她想起了帝后赐给的那些金银绢帛，唇角到底露出了一丝苦笑：这些东西喂得饱活人的肚子，可喂得饱死人的吗？生着受磋磨，死了大概还得饿肚子，也不知这一生兜兜转转过来有何意义。</p>
高婵沉默片刻，说：“父亲义烈，母亲慈孝。若有人能过继到他们膝下，逢年过节三牲五祭，我得来的赏赐就全部都是他的。”</p>
婶婶眼睛微肿，声音也有些哑：“姑娘放心，这些你叔叔都安排好了。正有一个幼失怙恃的本家孩子在，有我们照看着，定叫他平平安安的长大。”顿了顿，又道，“姑娘还有什么……就一并说了吧。”</p>
这是交代遗言呢。</p>
高婵弯了下唇角。</p>
她又转脸看着窗外的天空，看了很久，直到双眼都被明亮的日光刺疼，才再转回来，也并不再对自己的婶婶，只对着正堂，对着天地英灵说话：</p>
“……不孝女今番面圣，将先考先妣之不白大公于天下，父母在上有灵，当含笑九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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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p>
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啊。</p>
我有什么错？</p>
我也是幼读诗书礼仪，循规蹈矩啊。</p>
我有什么错？</p>
我被人掳走，人以父母逼我，不能自尽。</p>
我有什么错？</p>
父母既丧，滔天大仇，不得不报。</p>
我有什么错？</p>
……可为什么她咬紧了牙关，也说不出一句“我没错”？</p>
这天之大，这地之广，这万万里的山河大地，竟无一立锥之处。</p>
她的眼泪终究自眼眶中滑落。</p>
她喃喃着：</p>
“此后天地既广，碧落黄泉不相见。再拜父母，父母亲大人地下有灵，万自珍重。”</p>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1……”</p>
作者有话要说：1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诗经·鄘风·相鼠》</p>
老鼠尚有一张皮，有些人却没有品德；你作为人连品德都没有，不死还有什么意思呢？</p>
这一章总体来说也说了很多想法吧……女主救徐丹青的理由在这里给出了，如果人连底线都没有，那怎么能算是一个正常健全的人呢？</p>
徐丹青和高婵是一对挺明显的对比的。</p>
徐丹青此刻的情况她自己要付一大半的责任，并且也尝到了滋味了。</p>
而高婵的境遇，只能说一句吃人的礼教。</p>
她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却被逼的活不下去就算了，竟然连自家的祠堂都进不了，简直骇人听闻。l3l4</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