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年前的长安,有个人叫独孤陀,他原本出身官宦之家,无奈人到中年家道中落,日子过得穷困潦倒,因而只能整日借酒浇愁。
这天,酒铺老板在他再一次付不出酒钱时爆发了,遣了两个牛高马大的伙计将他扔到了街上。独孤陀好不容易爬起来,在经过一户刘姓富户的门口时,被一股浓郁的酒香吸引住了,正是他最爱的花雕。他偷偷爬上院墙往里一看,顿时倒抽了口凉气——那浓香四溢的琼汁玉液,居然被一坛接一坛地灌进马嘴里。独孤陀心中凄苦,感叹自己居然连畜生都不如。这日晚间,独孤陀披着件捡来的蓑衣,坐在残破的院子里长吁短叹,直到午夜才摸索着回房,刚走了两步,不知撞到个什么东西,顿时摔了个狗啃泥,他骂了一声,正准备爬起来。突然,黑暗中传来“嘿嘿”一声笑,那声音既尖又冷,非人非鬼,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冬夜里,听得人毛骨悚然。独孤陀打了个冷战,壮起胆子颤声道:“谁?”幽幽的绿光亮起,独孤陀一瞧,竟是一双幽绿的大眼睛,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那个声音继续尖笑道:“你不用怕,我不会害你的。”独孤陀这才看清楚,发出声音的是只被烟烛熏得漆黑的木猫,不知怎的被他从墙根的破烂堆里踢出来了,一张猫脸七零八落,仿佛带着诡异的微笑,格外人。猫的嘴纹丝不动,声音却继续传出来:“我是你外祖母以前供奉的猫鬼,她去世后就没人管我了。我看你似乎有心事的样子、特意出来帮你达成心愿。只要你跟我订立血契,并且在每晚子时供奉香火给我,那么无论什么愿望,我都可以帮你实现。”独孤陀哆嗦着问道:“当……当真有这样的好事?”猫鬼笑道:“当然。不过只有一条,血契终生不能解除,否则,你的魂魄便归我所有了。”独孤陀犹豫了两秒,心一横答应了,他咬破中指将血滴在猫鬼头上,又将它供奉在了后园的柴房里,人血和烟火气一上身,猫鬼的眼睛一下亮了,它灼灼地望着独孤陀道:“主人,你想要什么?”独孤陀吞了一大口口水,说:“我想要杨柳巷刘家的花雕酒。”猫鬼嘻嘻一笑:“这简单,我去也!”话音刚落,木猫的眼睛便黯淡了下去,光彩全无。
第二天一早,独孤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回想起昨晚,好像做了一场离奇的梦。他叹了口气,又出门往酒铺里去了。刚到集市,他便见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独孤陀找了个人堆挤进去,一个满脸横肉的屠夫正讲得绘声绘色:“那大苑驹平常就爱喝酒,可昨晚也不知是小厮们喂多了还是怎的,在刘老爷出城的路上撒起了泼,生生将刘老爷从马背上甩下来,摔了个脑浆迸裂,更奇怪的是,刘府里那么多金银财宝一夜之间不翼而飞……”独孤陀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声响,他悄悄退出人群,三步并作两步往家中走去,刚推开柴房的门,便听到尖利的一声笑:“主人,你终于回来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柴房昏暗的光线中,木猫笑得狰狞,一双眼睛幽亮如寒星。独孤陀慌忙掩紧了柴房的门,浑身抖如筛糠:“你……是你把刘老爷杀了……你这个妖怪……”猫鬼道:“我只是遵照了主人的吩咐而已。你去地窖里看一看,你想要的我都帮你拿回来了。”储存食物菜蔬的地窖,独孤家已经多年没有用上了,独孤陀刚掀开盖子,一股浓烈的霉败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差点儿喘不过气,然而窖中灿烂的金光刹那间闪花了他的眼,只见蛛网遍布的泥地上,堆满了金银珠宝,一旁的角落里,端端正正摆着数十坛花雕。独孤陀坐在珠宝堆里一边喝花雕,一边抱着金子银子哭哭笑笑,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发了横财之后,独孤陀立刻修屋买婢,添置家什,独孤家焕然一新,唯独后园的柴房和地窖,他差人砌了围墙与前院隔开,除了他自己,谁也不准踏入半步。他遵照血契,每晚子时定时去猫鬼处供奉烟火,猫鬼亦有求必应。但刘家的财产在独孤陀的挥霍无度下很快便见了底,他便又盯上其他富人家,然后着猫鬼去办。猫鬼总是一夕索命,富横死后,财产便自动转移到了独孤家的地窖里。婢女端茶送水一般稀松平常。
几年之后,独孤陀的妹夫杨坚拥兵自立,改朝换代,当上了皇帝,立了他的妹妹独孤伽罗做皇后,独孤陀也沾光做了大将军,只可惜那少得可怜的俸禄对于穷奢极欲的他来说,买壶酒都嫌不够香。
独孤陀几次三番明里暗里要妹妹伽罗多赐他一些财宝,谁料伽罗是个大公无私心忧天下的好皇后,不但没有赐东西给哥哥,还经常劝诫他生活不要太奢侈。独孤陀表面上应允,心里却非常气愤,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越来越不满。
一天,突厥人敬献了一挂罕见的血玉髓鸳鸯佩给独孤皇后,那正是独孤陀多年来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于是他厚着脸皮去后宫中找伽罗,以自己的四十岁生辰为名求那挂玉佩,心想这一次总不会被拒绝。岂料伽罗当着太监宫女的面斥责了他一番,独孤陀深觉耻辱,礼也没行,便愤然离开了。是夜子时,独孤陀焚香唤醒猫鬼,一双眼睛凶光毕露:“你今夜便去宫中,给我杀了独孤伽罗。”猫鬼嘻嘻笑道:“主人,她是你的妹妹,也要杀吗?”独孤陀冷哼一声:“她何尝将我当过哥哥,不要这个妹妹也罢。”
第二天一早,宫里便传来消息,说独孤皇后突发恶疾,危在旦夕,独孤陀面上洒了几滴泪,心里却无比欣喜。他潜入地窖一看,那挂血玉髓鸳鸯佩果然在,他喜滋滋地将它挂在腰间,招摇过市地去找狐朋狗友们喝酒去了。不料立刻有人发现了独孤陀腰间的鸳鸯佩,一状告到了皇帝那里,因证据确凿,不用拷问独孤陀便全盘招供了。隋文帝大怒,准备下旨赐死独孤陀全家,病弱中的伽罗苦苦求情,皇帝才改了圣意,将他发配边疆。原本万念俱灰的独孤陀听说自己保住了一条命,唇边顿时浮起一丝冷笑,猫鬼受了他多年来香火的供奉,又吞了那么多富人的怨灵,灵力早已不受那只被烧毁的木猫限制,只要留得一条命在,在猫鬼的帮助下,他终究有翻身的一天。流放途中,连天的风沙大漠,困在囚车中的独孤陀又累又渴,巴巴盼了许久,猫鬼终于出现在他面前,云烟一般的灵体盘踞在囚车上,只有独孤陀才看得见。独孤陀大喜,忙道:“赶快救我出去!”猫鬼一动也不动:“不好意思,我是来与你告别的。”独孤陀大惊失色:“你……你不是说血契未解,便永远与我相随吗?”猫鬼道:“可是独孤伽罗病重看到我的灵体后,求我离开她可怜的哥哥,给他一个做好人的机会。”“你……你不是只为主人效忠吗?”独孤陀冷汗津津。“你忘了吗?她身体里流着和你一样的血!所以,她也是我的主人。主人下了令,我也只好听她的话,来与你解除血契,顺便吞掉你的魂魄了。”猫鬼笑得愈发狰狞。独孤陀脸色煞白,歇斯底里地吼道:“既然她也是你的主人,为什么你不吞她的魂魄?”猫鬼张大嘴巴缓缓吸食独孤陀的魂魄,慢慢失去意识的独孤陀隐约听到最后一句话。“难道我忘了跟你说吗?我们猫鬼,从来都只对黑暗的魂魄感兴趣啊!”
负责押送的士兵见独孤陀对着空气大嚷大闹了一阵子,突然间又无声无息,便走过去查看,只见昔日的大将军双目圆瞪,身体冷硬如铁,早已气绝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