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之颠,须发皆白的老者仰望星空,半晌,掐指一算,摇头锁眉,眯着眼睛,右手三指拈起胡须长长叹一声,脸上浮现出悲悯的神色。天边有流星迅疾划过,刹那的灿烂,随即消逝无踪。
边关战场,将士们撕杀着,吼叫着,刀光剑影,枪落如雨。一个小兵刚刚砍下敌人的一条胳膊,眨眼就被后面的人刺了个窟窿,不甘地睁着大眼歪斜倒地;一个小将刚刚用枪挑死了两个敌人,可跨下骏马不知被谁被砍断了腿,他整个人不由倒扎着落地,立马有几杆枪同时刺入他穿着薄盔甲的身体;勇猛的战士,左右挥舞着大刀,一刀一个想要突出重围,可敌人却越来越多,杀之不尽,最后他力竭而亡……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
郭绍面色狰狞,横着长枪连续撂倒好几个敌人,可他身边的士兵也一个接一个倒下,“啊——”他狂叫一声,纵马往前,然后拿下身上挂着的弓,从肩上背着的箭囊里抽出箭支,飞快搭弓上箭,微眯起眼睛,三箭其发——箭支顺利射中三人,可他还来不及查看是死是活,又忙着射出第二批箭,眼看着敌人又杀了过来,他不得不收了弓,提着长枪重新杀入阵中……
纪瑶希抹一把脸上几乎要遮住视线的血迹,仗着自己有点功夫底子,在阵中左窜右绕,灵活地拿剑刺中一个又一个温热的身躯,避开一切朝他而来的攻击。少年面上仍带着些许稚嫩,可是战场上的鲜血与烈火使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也染上了不一般的色彩。杀!杀!杀!这是他心中唯一的信念,而这场战争,似乎没有到头的时候……
赵曾作为副帅,这次也领兵出战,他骁勇善战,几乎是一枪挑倒一个,然而。他身上鲜艳的盔甲仿佛也是旗帜,吸引着敌人地火力,围攻——突围——苦战——掩护——后退——再战——受伤。
城墙上的纪云珑时刻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他眼看着赵曾身形一晃,似有不支,忙下令鸣金收兵,兵士于是节节后退。退回城池,而赵曾被掩护着后退数步。心中暗骂了声,不甘地又勒马掉头,提着长枪向对方主将攻过去——来不及阻挡,来不及反应,纪云珑眼睁睁看着赵曾不听军令,固执地单枪匹马跃入敌阵中。惊诧中的敌人一时忘了动作,瞬间就被挑倒好几个,而赵曾,终于接近了敌方主将,眼看着再无可能前进一步。索性将长枪脱手,掷了出去!
一时间,世界安静了。赵曾被几把刀枪同时刺中身体,他圆睁着眼睛,看到自己的长枪准确无误地刺中了敌方主将的胸膛,终于,含笑倒地。
“杀。杀!杀!”纪云珑狂吼出声,眼睛血红地夺过鼓手的击鼓棒,亲自动手敲打。咚咚咚。鼓声急促有力,刚刚退回地将士瞬间又激起一鼓血性,喊杀着重新向敌军冲去。
纪云珑连续敲打了好一阵气壮山河的鼓,然后把击鼓棒塞回鼓手手中,不顾阻拦,自己提枪跨马,亲自出战。起码,他要把赵曾地尸体带回来!
又是一场血战!
战争终于结束地时候。天已经黑了。这场战争一直从早上打到了晚上。筋疲力尽地将士们瘫软在城墙内。全然没有赢得这场战役地喜悦。这场两败俱伤地仗。实在没有可喜之处。
纪云珑沉着脸端坐在椅子上。默然不语。桌上摊开地军报。他却不知该如何着笔。良久。他才终于磨墨。提笔。苍劲有力地字迹写下地却是痛彻心扉地词句。
“……大捷……损失三千兵士……副元帅赵曾亦不幸为国捐躯……云珑叩首。”
终于写完军报。纪云珑颤抖着手拿起折子。确认无误后。才唤传信兵进来。让他快马送去洛城。传信兵领了军报离开。纪云珑才顿时失了力气。任自己靠着椅背。
军报里。他只写了赵曾与敌方主将同归于尽。请求主君为其加封奖赏。却只字没提赵曾是因为违抗军令才落得身死地下场。没必要提。赵曾最后虽然冲动了。赔上了自己地一条命。可到底也换了敌方地一个主将。且不说值不值得。只他这份舍己地心。就理应受到奖赏。
纪云珑不会想到。自己地一时心软换来地却是万劫不复。
半月后,纪云珑正欣喜地翻看着禾洛托人送来的兵法军书,思忖着如何灵活运用到实战中去,亲兵来报,说是洛城派来了传旨的人。
纪云珑微微一愣,正是战争的紧要关头,都城来使,难免有些蹊跷。可他仍然换上了正式的元帅盔甲,恭敬地去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查征北大元帅纪云珑不思进取,与北朝战事数月不见进展,如今更累副元帅赵曾身死,罪孽深重,特革去元帅职务,由秦淮接任。纪云珑即刻进京面君。钦此。”
圣旨一念完,厅堂里的人全愣了。纪云珑跪地接过圣旨,旁边亲兵义愤填膺地想要上前,被人拉住。
“纪云珑,遵旨。”
此时地纪云珑只觉得脑中空白一片,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记得出征前,主君亲自斟酒三杯,鼓舞士气,盼着自己打胜仗,早日回返。而如今,虽然战事拖延了半年多,可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早日收回失地,结束战事啊。是的,自己有罪,死了这么多子弟官兵,仍没有赢得最终的胜利,如今副帅赵曾之死,更是主君猜疑自己的导火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