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的东北角，临近枕月湖有座水榭，水榭长廊尽头，就是荷风苑所在地。</p>
以前这里风景优美，因而常被用来招待宾客的别苑。自从老国公爷和晏老太君故去后，全府上下开始守孝。刚晋升为太夫人的郑氏，因不乐意看到先夫的几房妾室，她当即下了命令，芙姨娘母子住进这座跟王府毗邻的院落。</p>
芙姨娘母子在江南期间，高氏干脆将这里改造成了戏台。每每府里宴请宾客时，都在此处唱堂会。</p>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暮春时节。湖边的垂柳成荫，水面上晓荷初露，晚风送香，好一幅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象。</p>
这个晚上，荷风苑跟往常一样，刚过戌正，各处就已经熄灯安歇了。</p>
不过，在临东边街巷的角门边，闪过一道人影。那身影在门板上轻轻敲了几下后，里面的人问了两句，就把来人迎了进去。不一会儿，荷风苑正房的内室里，就亮起了火光。</p>
“你是说，太夫人跟四夫人不是去上香，而是到祖宅沧州祭祖去了？”此事关系到宁国府的将来，芙姨娘不敢大意，听到消息后就上下收拾整齐，跟前来报信的丫鬟亲自对质。</p>
“是的，奴婢听到这消息后，半点不敢耽误，按照干娘的吩咐，连忙跑来向太姨娘报告了。”那小丫鬟怯生生的样子，跟芙姨娘禀报时，双肩不停战栗，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瞧出这一路她偷奔过来，担了多少风险和担心。</p>
芙姨娘黛眉微蹙，心里不禁琢磨开来：“这婆媳俩到底在算计什么？难不成，她们以为抢着庙见，就真能把人挡在外头。”</p>
过了好一会儿，她重新抬起头，望着那名叫点翠丫头问道：“除了这些，你还听说了什么，尽数一起报来。”</p>
点翠不敢隐瞒，把齐淑娆跟她乳娘关于葛将军的对话，一五一十学给眼前妇人知晓。</p>
芙姨娘听到这里，心里似是有了些许轮廓。</p>
五姑奶奶身边的方嬷嬷，不是个普通人物，简直几句话，就能撩拔起她主子的斗志。</p>
想来，齐淑娆听说了葛将军不凡的身世，心里应该会有所触动吧！</p>
想到这里，芙姨娘心里微微一松。</p>
如果齐淑娆对端王府王妃的位置起了心思，不知这混乱的局面，到时会如何收场。</p>
且不说她最终能不能成事，就算宁国公兄弟合力，帮妹妹促成此事，舒眉也未必会回来。</p>
显然，在这桩事情上，以前甜如蜜的一对姑嫂，只怕从此就要分道扬镳了。</p>
秦氏再装大方，也不能容忍她好不容易等来局面，被齐淑娆从中破坏。</p>
而在如意媳妇和心水女婿之间，郑氏将如何选择，将直接关系到将来的母女关系和婆媳关系。</p>
这下有好戏看了。</p>
将前前后后关系一理顺，芙姨娘心情没来由地突然好转起来。</p>
自打她回到京城，郑氏母女婆媳之间，像块铁板一样，把她跟巍儿压得喘不过气来，这下好了，恶人自有恶人磨。她倒是想看看，郑氏到底做怎样的取舍。</p>
最好，齐峻和郑氏之间因此再燃一把火，让他们母子关系继续恶化下去……</p>
想到这里，芙姨娘突然觉得，舒眉若是能被葛将军娶走，对自己母子在齐府的处境来说，可能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糟糕。</p>
更何况，端王府就在隔壁。</p>
想到这里，芙姨娘心里微松，给自己贴身婢女采薇递了个眼神。后者见到了立即心领神会，将报信的小丫鬟带出去领赏了。</p>
等采薇再次进屋的时候，跟芙姨娘说起另一件事。</p>
“姨娘，今日袁嬷嬷到碧波园那边，跟柯姨娘身边婆子借东西的时候，听说了一桩奇闻。”</p>
“哦？那头现在还有什么出格的事？你说来听听！”听到是齐屹偏房那头的消息，芙姨娘重新来了兴致。</p>
采薇俯下身子，凑到芙姨娘耳边，将她听来的传闻，跟主子悄声说了起来。</p>
“此事当真？”芙姨娘猛地抬起头，一脸惊愕地望向自己心腹之人。</p>
“千真万确！您瞧，柯姨娘一出月子，有事没事就到霁月堂那边请安，还不是为着那事去的。” 采薇怕她不信，又举了国公爷最近一些让人费解的举动。</p>
思忖了一会儿，芙姨娘对自己丫鬟告诫道：“此事不管是真是假，咱们荷风苑千万不能掺和。说起来，大爷对四房那位弟媳的态度，一直让人琢磨不透。他心里头不知到底想让谁当家。”</p>
“骑虎难下呗！他肯定想大少爷的亲娘回来，可又没法跟秦家交待，两边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儿……”到底跟在芙姨娘身边历练多年，采薇一句话就切中了要害。</p>
芙姨娘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否定了刚才的结论：“不会那么简单！你以为，就秦苏两家如今日泊西山的颓势，国公爷用得着这般顾忌？他这样暧昧不明，我看多半是因为陛下。”</p>
这番话让采薇一头雾水，她正待询问清楚，芙姨娘已经起身，朝床榻方向走去了。</p>
采薇哪里会不知道，这是芙姨娘不愿解释的信号！</p>
※※※</p>
且说郑氏婆媳一路风尘仆仆赶到沧州，还没来得及歇上一歇，就听到齐峻带着儿子进山已有三天时间了，期间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p>
从来没碰到这种情况，郑氏忙跟现任族长齐敬杰请教。</p>
齐敬杰答曰，念祖乃宁国府嫡系长孙，今后要执掌那一脉族中事务，得受一起特殊训练，自然得在山上多呆一段时日。还说，此事本该由宁国公齐屹亲自完成的，怎奈他被圣上派出了京城，现在无暇顾忌这事，只能由他的同胞兄弟齐峻代劳了。</p>
听到这消息，郑氏仿佛被巨雷击中，神情立马呆滞起来，任人叫了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p>
旁边的秦芷茹见状，心下不由一沉。</p>
她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来，虽然郑氏没明说什么，她心里还是清楚的。</p>
郑氏最担心的，莫过于宁国府将来落在舒眉儿子手里。</p>
她虽是念祖那孩子的亲祖母，可之前到底做出过不少对不住他娘俩的事。现在，两儿子还在的时候，她在府里的威信日渐下降，更遑论以后……若舒眉将来坐上太夫人的位置，不管她是活着，还是到了地底下了，她的那颗心都不会安宁。</p>
没想到，一个二个忤逆子，为了文家的女人，对她还是不管不顾，硬要把她架在火烤。</p>
想到这里，郑氏气不打一处来，硬是要上山去寻齐峻。</p>
“二嫂怎地忘了咱们齐氏的规矩？那地方岂是妇人能去的？你也不怕惊了祖宗的安宁？” 齐敬杰一脸漠然地提醒道。</p>
郑氏心中一凛，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p>
定是屹儿那不孝逆子安排的。</p>
若真让文家那女人的儿子掌管了这一脉，将来哪里还有聪儿、聆儿说话的地方？</p>
想到这里，郑氏不禁恼羞成怒，恨不得立马冲上山去，把那不肖子给揪下来。</p>
而就在此时，在山顶亲自教授小葡萄练功的齐峻，对于母亲的到来，早已心知肚明。事实上，就在郑氏到京郊改道前往沧州来的那一刻，他留在秦芷茹母子身边保护他们的暗卫，就已经将消息提前传了过来。</p>
本来，齐峻打算提前回京的，后来转念一想，怕在路上再遇到母亲一行人，到时还是被逼着回来，他临时改变了主意。</p>
等郑氏到达的前半天，他干脆带着儿子上了山，还请九叔公出来拦驾。说是他要闭关数日，好好替儿子打好基础，任何人都不得打扰他们。</p>
听到师妹竟然也跟着来了，齐峻心里颇不是滋味。</p>
原本，他跟先生都商量好了，等聪儿过了四周岁，就把他送到撷趣园启蒙的，没想到……</p>
如今，她到底是如何想的？</p>
对秦芷茹的意图，齐峻第一次产生些许动摇。</p>
她明知道母亲那样做不对，为何还要奉迎？难不成她就不怕，聪儿真上了齐府的族谱，将来回归苏门时，会增添更多麻烦吗？</p>
“爹爹，葡萄刚才动作到底对不对？”突然，一道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p>
齐峻循声望去，儿子已经从树桩上跳下来了，正挽着双臂，怒气冲冲地瞅着他。</p>
精神遛号被逮了个正着，齐峻歉然地冲着小家伙咧嘴一笑：“你再舞一遍，爹爹刚才没瞧仔细。”</p>
“哼！”小葡萄鼻翼里轻哼一声，怏怏从树桩那边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到了父亲身边的小石墩上。</p>
见小家伙真的生气了，齐峻只好低声下气地讨好他：“是爹爹不对，刚才想事情去了，没有留意到你的动作，爹爹给你赔礼道歉……”</p>
说着，他双手抱拳，真的要朝儿子拜起来。</p>
小葡萄从小跟在文曙辉身边学礼仪，他自然不敢受父亲这一拜，就在齐峻身子要弯下去时，他当即跳开了，嘴里还念叨着：“爹爹您这样，不是要让葡萄背负不孝之名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