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你竟然如此聪颖,可惜,要是你多读些书便好了郭嵩焘握住了梁氏的手,看着她那有如一湾清水般的双瞳,禁不住感叹起来。
郭嵩焘迎娶梁氏,可以说是相当偶然的。
郭嵩焘的原配早逝,虽然他的妾室不少,但未有一人随在身边。早在郭嵩焘重新起复,得到陛见旨意准备离开湖南时,他曾问过凤氏等诸妾室,有谁愿意陪他进京,凤氏是农村妇女,没出过门,虽然有心想要出去见识一番,但因为是小脚,行动不便,又受不了车马劳顿,是以惋拒;另一个小妾钱氏和郭嵩焘正闹别扭,自然不愿意出去,唯一一个出过门见过世面的小妾邹氏又过世了,是以郭嵩焘只好只身赴京。
在京期间,亲朋好友得知郭嵩焘家里的情况,都热心的为他张罗,尤其是他将被任命为继洪钧之后第二位驻外国的使臣的消息传出后,一些了解外国情形的朋友问他,作为一国之使臣,到了万国使节云集的地方,人家冠盖云集,夫人小姐,豪华富贵,你孑然一身,却怎么办郭嵩焘让这一问给问着。听说外交场中,人家出了夫人,你也得出夫人陪同,酒席筵前,这是规矩和礼仪。朋友说,你现在正是需要续弦的时候,干吗不赶着娶个好一点儿的呢天下这好女子可有的是,你只要点个头,这些人便替他把事情办了。
郭嵩焘于是点头了,将这事托付给了几个好友。几个好友热心打探,很快便在北京西城找到了一户梁姓的忠厚人家,梁氏便是这家三个女儿中的老大,她家里从没有当官儿的人进去过和赛金花未出道前就艳名远播完全不同,梁大爷除了驾舟营生,平日里准备点糖葫芦什么的卖,冬春两季卖些煤球儿和大白菜。不缺用度,但也没有多少余钱,日子过得平平淡淡的。但梁家的这个大女儿却生得甚是美貌,一条长辫子是西城所有姑娘中最长的,她身子有多高,辫子便有多长,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皮肤也是白白净净的,她心灵手巧,勤劳细致。做的糖葫芦从西城卖到东城,居然就靠这么一手工夫撑起了半个家,因此上门提亲的有不少,但她到了二十几岁却一直不提亲事,这个时代,二十几岁便可以说是老姑娘了,很多人问她究竟在等什么她只是笑笑,也不答话。
这一天,郭嵩焘的一个朋友通过熟人的熟人。朋友的朋友,递给梁家一个消息,问梁大姑娘愿意不愿意去到外国走一走,去看看另外一个世界。梁大爷不奢望这些东西。认为贫苦人家本分一点儿好,梁大姑娘也不习惯于做这样的梦,但是梁家人一打听,是给一位大臣说媒。就要出国当钦差了,梁家三个女儿一听,都很高兴。小妹妹说姐姐好八字,梁大爷傻了,说听着象在梦里头。二妹妹踏实,和来人偷偷去瞧了郭嵩焘,回来说人虽然好象大了那么几岁,但看上去很有福相,而且听人说是个极有学问的人。而且她问明白了,自己的姐姐过去是当续配夫人,不是妾室,是不掺假的二品夫人。去的是英吉利国。
听二妹妹一说,梁氏这当姐姐的也就不说什么了。
随后在朋友的张罗下,郭嵩焘迎娶梁氏进门,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全是明媒正娶的那一套,家里搁不下几桌酒席,上了大馆子,摆了二十几桌酒席,一半是街坊邻居,另一半则是红蓝白色的顶戴,不少插着花翎,既是民间嫁娶,又是官家婚礼,梁家所在的那条街,这辈子就没这么热闹过。
要说郭嵩焘对这门亲事,可以说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这美人儿一双没裹过的脚,走起路来不会扭扭捏捏,自有那不扭扭捏捏之美,面对外人,自可拿得出手。新婚后,郭嵩焘对梁氏可谓极是疼爱,可以说掉在地上怕象豆腐粘着了灰,捧在怀里怕象冰块一样的融了。梁氏对郭嵩焘也极是体贴,知冷知暖的,老郭可以说一下子掉进了温柔乡之中。
我见你这几日一直郁郁寡欢,所为何事梁氏这几日一直发觉郭嵩焘的神情郁郁,这时左右无人,便开口问道。
这位新娶的如夫人现在,还很难理解郭嵩焘的许多苦处,但她一心想替郭嵩焘分些忧愁,代些劳苦。
听到她的问话,郭嵩焘禁不住心中感动,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梁氏是底层劳动人民出身的女子,自嫁了郭嵩焘,照顾郭嵩焘的生活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的,她现在作为一个小女子,随侍在郭嵩焘的身侧,那无尽的绵绵情意,多少能让郭嵩焘忘却一些现实中的苦恼。
还不是因为刘云生。郭嵩焘想起刘锡鸿连日来给他找的这些个别扭,不由得长叹起来。
我这几日也觉出来了,刘云生不似方离京师时那般了,不知他因何得以如此梁氏问道。
还不是因为我未保荐他为副使之故郭嵩焘叹了口气,这一回国书也不知道是谁拟的,竟然没有写明副使,他以为我知道故意不告诉他,两下加到一块儿,他便恨上我了。
梁氏听了郭嵩焘的话,想起在北京时刘锡鸿便曾上门大闹了一回,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在接到了驻英使臣的任命之后,郭嵩焘便在出国人员的物色上着意安排,他很想自己的班子里多有几个真正了解外国情况,懂外国语言的优秀人才。总理衙门对此也是一样的考虑,一开始打算安排直隶候补道许钤身以副使身份随同郭嵩焘出国,郭嵩焘得知消息后并没有加以反对,因为他从侧面了解过,许钤身这个人还是相当不错的。不料连着几天,刘锡鸿跑来跑去,老是为了争这个副使的位子。本来郭嵩焘以为,刘锡鸿是他一手栽培的,这一次的出国机会难得,留个参赞的职位给他。也未尝不可。但刘锡鸿却一心想当副使。郭嵩焘对刘锡鸿的才能很是了解,一怕他能力欠缺,二怕别人说长道短,指责他搞个人王国,于是便推心置腹的和刘锡鸿谈了一次,请他谅解,谁料刘锡鸿一下子便翻了脸。
那一天,刘锡鸿跑到郭嵩焘的住处,一开口便质问郭嵩焘,他刘锡鸿为什么就当不得这个副使口气全然不似老下属和老上司说话。令郭嵩焘大吃一惊。以为刘锡鸿吃错药了,怎么变得如此仗势欺人且又是仗着谁的势了几天后他才知道,刘锡鸿害怕向他要这个副使而不得,便耍了暗渡陈仓的一手,向李鸿藻请求去了。而李鸿藻恰恰想要在出国的人员当中安插一个心腹式的人物,对郭嵩焘进行遥制上次安排洪钧做林义哲的副手,也是为此,因为在他看来,郭嵩焘一旦放出去。关山阻隔,万里迢迢,失去控制,将酿成大祸。而刚好刘锡鸿又死缠着这个位置不放。是以李鸿藻便顺水推舟的暗中成全了刘锡鸿,连招呼都没和郭嵩焘打一个。而这时郭嵩焘也才明白过来,原来刘锡鸿在京里没少走门路,后台也是硬得很。
而在得到了副使的正式任命之后。刘锡鸿虽然表面上对郭嵩焘仍然很是尊敬,一如继往的来门上走动,但他时不时的总会向郭嵩焘显露出他是在为军机衙门效犬马之劳。你郭嵩焘就是知道了,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尽管二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从不斗嘴,不说长道短,不播弄是非,主要还是郭嵩焘从大局出发,要求自己修身养性,以免造成更大的尴尬。那时的刘锡鸿也算知趣,二人一时相安无事,甚至表面上看还和以前一样。
但国书的事,却令二人的矛盾最终公开化了。
在到达伦敦之后,郭嵩焘便前往英国外交部,拜会英国外交大臣德比,递交国书,而这时他也才知道这份国书的具体内容。
大清国大皇帝问大英国大君主五印度大皇帝好,朕诞膺天命,寅绍丕基,眷念友邻,永敦友好,特简派钦差大臣署礼部左侍郎总理各国事务大臣郭嵩焘前赴贵国,代达衷曲,常驻贵都,以为真心和好之据。朕知郭嵩焘干练忠诚,和平通达,办理中外事务甚为熟悉。务望推诚相信,得以永臻友睦,共享升平,谅必深为欢悦也
国书中关于郭嵩焘是什么人,派他来英国干什么,希望中英两国修好等等都一一说了个明白,但却对刘锡鸿这个副使只字未提。
实际上这事也不能怪起草国书的人,因为起草国书的人和总理衙门都熟悉国际惯例,公使一级的均无副使一说。但这么一来,刘锡鸿却不干了。
因为同样是国际惯例,觐见外国元首时,也只是正使的事,没有副使的份。而在郭嵩焘前往英国外交部递交国书时,便得知只有自己觐见维多利亚女王,刘锡鸿不用去。
刘锡鸿得知消息后十分恼怒,他认为自己这个副使实际上是和郭嵩焘这个正使在地位上是平等的,天朝派遗正副使节,本身就有相互牵制的意思,这是体制上的惯例,国朝遣使皆正副并行,所以相维制也,他认为郭嵩焘早就知道国书的内容却不告诉自己,是以在日记里愤愤的写道:查国书未及臣鸿,曾与都中闻人言之,时正使以奉书先发,追不可挽。刘锡鸿认为这是郭嵩焘有意要自己的难堪,本来他认为自己当副使可以左右郭公,但现在外洋于副使则谓之帮办,听驱遣于正使。自出都后,体制从外洋,凡行洋人文件皆单衔,事事无从商榷,徒食俸薪而已,因此甚为不满,对郭嵩焘的态度也变得恶劣起来。
尽管国书一事并不能怨郭嵩焘,但郭嵩焘还是尽力的做了补救,在郭嵩焘和英国外交部进行协商之后,英国方面同意郭嵩焘和刘锡鸿可以同时觐见,但由此二人的矛盾已然等于公开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