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止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而是笑问:“南边出产的东西,又有什么稀罕?”
唐资却摇摇头道:“太守自洛阳都城而来,引领诸评风尚,又是徐州彭城出身,靠近江左之地,从始至终所见的,都是那中原腹地的物件,是以见怪不怪,所以不明白我们代郡这边的风土人情。”
陈止淡淡说道:“代郡之民倒是淳朴,代郡之士与他处比起来,也不见多少不同。”
“正是这个不见多少不同,才是关键所在。”唐资索性放开了说起来,他也知道,既然陈止透露出了意思,那自己当然要抓住机会表现,不光是强化陈止和唐家合作的决心,更要尽可能的得到好处,“代郡地处边疆,边疆比起中原腹地,那是贫瘠太多了,这也就制约了我等代郡士人,又与胡人风气的杂糅,也让我等在中原名士的认知中,要低上好几个档次,存在着某种歧视,为了改变这种局面,我代郡之人,无不以效仿中原腹地为风尚。”
这话一说,边上的唐典和唐允都是神色微变,有心要阻止唐资说下去,但注意到陈止的神态之后,又不得不忍了下来。
陈止静静的听着,没有发表看法,但心里却跟明镜一样。
唐资话中的潜在之意,他心知肚明,不光明白,还早就有所察觉了。
简单的说,就是中原士族对边疆士族,是有歧视的。
但这根本不是新闻,别说边疆士族,在新汉王朝之内,可是有着一套完整的歧视链的,南歧视北,中心歧视周边,这一点陈止从在彭城之时,就有着深刻体验。
不过,越是有歧视,就越是会激发被歧视的一方,拼命的向主流价值观靠拢,拼命的证明自己,哪怕是付出诸多不必要的妥协,也想要得到夸赞。
正好这时候,唐资又说道:“为了不被中原腹地士族看低,也为了能有真正的世家风范,有鉴于此,所以我们这代郡的世家,实际上对于那些附庸风雅、名士风度之事,是格外的向往和热衷的,哪怕在学问上不能比拟,但在享受上、在平时的用度上,却竭力向着南边的都城靠拢,这也是太守你这么好的一张纸,为什么只有三倍毛利的原因,按理说这样的纸,在洛阳都见不到,在江左都未必有,至少也得是十倍,若是运作得当,有高人相助,就是百倍,也并非没有可能!”
唐典、唐允听到这里,脸色越发不好看了,原因无他,因为他们就是唐资口中的代郡世家之人,而他们在平日里所作所为,也有意无意的都有这些意思。
现在却被唐资当着面,给陈止说了个分明,就好像是大冷天脱光衣服,站在雪地里一般,身心都不是滋味。
就以他们两人为例子,具体到具体的事上,唐资所说的这种事,就更为明显。
就比如说这书法,他们也追捧书法家,但更多的是收集书法家的作品,然后悬挂在家中,以彰显底蕴。
这两人正在想着呢,唐资的嘴里又蹦出一句:“还有就是我代郡人对书法的追捧,代郡抵触北疆,其实更重丹青与诗歌,书法倒是一般,寻常子弟君子六艺是学得不错,也多有武艺傍身,但却没有多少是学的书法,不过却喜欢收集书法,悬于家中,以作底蕴,说白了,就是给人看的。”
顿时,唐典和唐允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唐资尤不满足,仿佛没有看到两个叔父难堪的脸色,兀自说着:“在书法之中,又有许多门道,比如这个用的纸,就不是代郡产的纸,而必须是中原腹地的出产,尤其以江南、江左的纸坊出产为尊。”
陈止这时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代郡其实自己也产纸,王家在城中就有纸坊,负责人便是吗王淀,他的那个侄子王左,同样也在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唐资笑道:“太守果然知道的清楚,可就算是这样,连王家自己都不会用作坊中的纸,那纸多数销往草原,也有朝着中原腹地贩的,但往往会主动压低价格,当做纸中的廉价之物。”
陈止点了点头,他上任以来,虽然时间不长,但遍观卷宗,近乎整个代县的文献资料,都存在脑子里,其中就有经济活动和贸易方面的细节。
所以陈止很清楚,唐资所说的这个情况,不光存在于王家,其他几家也是一样,不光是纸,就是其他物件也是一般,笔墨纸砚只是代表,如瓷器、木器、金银铜铁器,代郡本地的世家,都不愿意使用家乡的出产,而是推崇中原腹地的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