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陈止的神色,卢讲颇为谨慎,稍微思考了一下,才道:“边疆之地,因战乱和胡族南下,很多百姓背井离乡,留下不少的土地,王将军经营幽州以来,多次颁布占田法令,如今这幽州土地大部分都重新有主了,咱们代郡的田庄、土地,则多在几个大家族的手中,坞堡里面种地的多为佃户、部曲。”
卢讲对这些话有着迟疑,但最终还是如实说着,在他看来,陈止也是世家子弟,彭城陈家在家乡彭城,必然也有大量土地,对这种局面就算不怎么了解,肯定也不会反对。
“坞堡有主,里面的百姓,是在帮他们种地啊……”陈止感慨了一句,神色有细微变化。
品味着陈止口气,卢讲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又道:“也不全是,若非有几大世家经营的坞堡,这代县的百姓不知道要被胡人掠去多少。”
陈止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很干脆的就问:“坞堡既然有主,那其中土地都是佃农耕作,这地租怕是不轻吧。”
卢讲估摸着陈止的想法,嘴上则有些模糊的说道:“其实也不算太多,就比寻常的中原主家多收两三成而已,再说了,要维持坞堡、护卫百姓,少不了家丁民兵,几个世家有的还不止一处坞堡庄子,兵力分散,要维持这么多的家丁,也是不小的开销,多收一些地租,也是为了让百姓更为安康,不被胡人威胁。”
他说到这里,抬头一看陈止,见对方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心中一突,赶紧补充道:“坞主很多也是宅心仁厚的,刚才陈君不还问么,怎么有百姓在坞堡外面耕种,其实这坞堡外面的土地,大部分是世家所有,之所以能吸引农人耕种,就是因为那些坞主恩义,这外面的土地,地租比之坞堡里面要减免一半,才会让人趋之若鹜。”
“外面的土地,居然也有地租?也都属于那些世家所有?”陈止闻言,表面只是点头,可这心里却不由警惕起来,他隐隐意识到了代郡潜藏着的危险,此地的土地兼并,恐怕已经到了一个警戒线的程度了。
坞堡的出现就是为了安全,但农人宁愿外出耕种,也不想多留其中,那里面该是什么情况?
想到这些,虽然还缺失不少的细节,但陈止对百姓那种警惕、排斥的态度,多少能够理解了。
“恐怕代县周边,乃至整个代郡,坞堡土地的划分过程,官府没少参与,甚至可能与世家沆瀣一气,这卢讲乃是流官,他的家族根子在冀州不在幽州,就算距离再近,也不至于处处维护这里的世家,除非有利益牵扯。”
官场的利益,就像是一张网,每个官员就是一个网扣,牵一发而动全身,稍微触碰一方,整个官场可能都要警惕,因此陈止按下心中念头,不再追问,准备日后再抽丝剥茧。
正好这时,前面有一队人迎了上来,为首之人年约四十,高冠博带、衣着不凡,身后跟着孔武有力的武士,满脸笑容的冲着陈止行礼。
“见过太守!在下唐允,是这解山堡的坞主,特地过来迎接您的。”带头的人,笑呵呵的说着,就请陈止等人入堡。
“又是一个姓唐的。”陈止表面不动声色,跟人进了堡,心里却暗暗盘算,这次外出,前后经过三个坞堡、两个庄园,所见坞主、庄主,有两个姓唐的,一个姓郑的,一个姓刘的,一个姓王的。
“代郡有四大家族之说,排名为朱、王、郑、唐,为老牌的世家大族,族中不少人为官,做到中枢的也不在少数,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新崛起的家族,势力膨胀迅速,比如陆区支持的刘氏。”
这边,唐允引着陈止等人入堡,而陈止心里则闪过苏辽汇报的情报。
他的这个幕僚在陈永那边侍奉过,专业技能过关,在太仆府还有人脉留存,北上之前就做好了功课,抵达代县后,虽然也受到局面影响,但还是尽心留意细节,因此事情一过,就能奉上整理过后的资料。
“按苏辽的介绍,代郡朱家是江左朱家的分支,三十年前随着宣武北统,朱家几位在北地坐镇,留下了这支分支,得益于朱家在江左的稳固经营,在朝中的深厚人脉和影响力,代郡朱氏的发展也算顺利、平稳,在本家的支持下稳步提升,三十多年的时间,两代人的经营,到现在第三代人慢慢崛起,已是树大根深了,在代郡排名第一;”
“代郡王家,则是太原王氏的分支,这里离并州不远,王氏将之视为扩张的方向之一,所以代郡王家势力不小,与并州相互扶持,扩张迅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代郡王氏都为代郡世家之首,这两年因为匈奴崛起,太原王氏遭遇困境,没有功夫顾得上这些小宗了,以至于代郡王家的排名下降许多,不复之前的高调,让朱家得了头名;”
“至于郑家,倒是代郡土生土长的世家,自东汉末年起家,经过百多年发展,已初现气象,但有传闻,说此家祖上实为胡人改姓,郑家的人是不会承认的,也曾经大肆打压过相关的言论,结果弄巧成拙,越传越广,最近几年郑家放任不理,这种说法反而逐步平息了;”
“至于唐家,按说也本地世家,不过擅长商贾,是最近二十年来崛起的家族,底蕴比起其他几家稍有不足,多被打压,之前陆区为太守,就是以唐家为切入口,震慑了代郡上下,确立权威,其家族事后曾试图反抗,却被反复打压,到现在还没恢复元气,不过到了陆区为政的后期,唐家已经学乖了,行事颇为低调,也学会了逢迎,在陆区离开前,已经有了一丝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