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朔风怒吼,大雪纷飞。漫天彤云滚滚奔腾,越压越低。青蚨虫嗡嗡飞舞,顶着狂风一路往北,突然又折而往东,有时被风云刮卷,倒抛出百八十丈,但立刻又顽强地振翅回旋,重新往前。
楚易心中焦急,恨不能立时追到,却又无可奈何,只有耐着性子,御风尾追其后。如此又飞翔了一个多时辰,只见前方崇山峻岭,险峰兀立,在凄迷的风雪中若隐若现,说不出的雄奇秀丽,赫然竟是华山!
楚易大凛,突然醒悟:“是了!华山是灵宝派的道场,倘若玉衡剑真的在张宿手中,他必定会将它藏在华山!想不到北斗神兵竟然有两柄落在此处……”
此念未已,轰地一声闷响,远处落雁峰上突然冲起一道幻丽无比的霓光,姹紫嫣红,将漆黑的夜空照得扑朔迷离。
绚光在黑红色的云层中飞旋磨擦,火光四射,刹那间闪电纵横,轰雷滚滚,天地一片青白。“玉衡剑!”楚易心中狂跳,几乎便要从嗓子眼嘣将出来。除了这火属神兵,天下还有什么利器可以如此气冲斗牛,勾动天雷地火?
当下他再无怀疑,强抑住兴奋惊喜,随着青蚨虫,朝落雁峰顶急速飞去。兀石嶙峋,险崖扑面。越过一座座陡峭高绝的山脊,迎风而上,四周云海茫茫,琼山碧壁,雪花密集如织,饶是楚易真气强猛,亦被狂风吹得遍体生寒。
隔了几日,再返华山,颇有旧地重游之感,尤其偶尔瞥见山崖上横陈的冰冻尸体,想起那夜的血战,想起李芝仪与楚狂歌,更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叹。
掠过莲花峰,又听轰隆一声震响,那道冲天霓光突然消敛,四周重归黑暗。既而只听落雁峰顶传来阵阵怪吼、长啸,此起彼伏,震耳欲聋。楚易周身寒意大作,循声望去,但见红光炸散,一匹枣红色的怪马蓦地冲天飞起,扬蹄甩尾,昂头长嘶,周身火焰熊熊,远远望去,犹如一轮红日。
“星日神驹!”铁心中一沉,失声惊呼。怪吼声中,又有一条黑蛇似的巨大水蚓腾空飞甩,碧眼灼灼,长尾带钩,丑怪之极。接着,一只银毛赤目的金角羚羊、一只黄皮豹纹的刀牙獐兽相继冲天跃起,既而是翼火蛇、木犴与九角月鹿。
朱雀七宿!楚易倒吸了一口凉气,万万没有想到竟在这个节骨眼上,与这南荒七大凶兽撞了个正着!那夜单只一个翼火蛇便与自己打得难解难分,此刻七兽毕集,凶险自是不言而喻。但旋即又明白,这攻只妖兽必定是感应到了玉衡剑的灵力,所以才齐齐汇聚到这里,自己若是想取得神兵,始终要与这七宿殊死搏斗。
思忖间,七只凶兽咆哮盘旋,接二连三地俯冲而下,朝着落雁峰顶发起汹汹猛攻。一时间火光冲舞,地动山摇。相隔这么远,楚易依旧能感受到排山倒海的逼人气浪,心中更是凛然。
轰鸣声中,隐隐夹杂着少女的惊呼,凝神细辩,当是苏璎璎无疑。楚易心中又喜又奇,喜的是苏璎尚在,奇的是鹿力大仙不攫取苏璎璎的神识,又怎能突破张宿封闭的识海,找到玉衡剑?情况紧急,不容多想,楚易捏诀隐身,脚踩风火轮,大步流星,朝落雁峰顶急电似的冲去。
雪花乱舞,绚光迷眼。只见峰顶一潭碧池,水光潋滟,四周苍松翠柏,连续如浪。东面石壁陡峭如削,隐约可以瞧见一个幽深窄小的洞穴。那七只凶兽团团围集在山洞上空,盘旋咆哮,不断地向那洞穴俯冲攻击,想来李思思等人便藏在洞中。定眼望去,一个争发紫衫的老者挥舞着鹿角杖,几次三番想要冲出洞口,却每每在七兽铺天盖地的猛攻下,狼狈逃窜,仓皇退入洞中。
他施放火眼金晴,凝神再看,那老者竟是一只老鹿,当是鹿力大仙无疑。苏璎璎等人的惊呼声,果然也传自这个山洞。想必老妖一行到落雁峰追寻神剑,却被尾随而来的朱雀七宿群起围攻,受困不出。
亏得那石壁坚硬如钢,洞口又极为窄小,七大凶兽无法攻入,否则他们早早已成了妖兽腹中之物。却不知玉衡剑现在何处?莫非就在这山洞中么?
楚易心中剧跳,又想:“倘若眼下动用轩辕六宝,奋力一战,应当有成把握可以赶走这七只妖兽,救出她们。但这么一来,难免要在李思思面前暴露出真身,一旦她知道了我的身份,就只有……就只有杀了她灭口了!”
一念及此,咽喉仿佛被人扼住了,登时难以呼吸。想起这几日的缠绵欢好,想起她对自己的柔情蜜意,心中更是绞痛如割,大为难过不舍。
刹那间,他的脑海里转过万千念头,一时却难以决断。便在此时,翼火蛇突然咆哮回旋,三眼碧光迸爆,朝他瞪来。另外六只凶兽也陡然惊觉,纷纷回头怒吼。
“糟糕!”楚易大凛,知道行藏已露,仓促间想道:“罢了!还是装作李玄吧。只要能取得玉衡剑,即使不动用其它法宝,也应当可以收伏这七只怪兽。”
嗤!说是迟,那时快,翼火蛇、鬼眼金羊眼中射出的碧光、金芒一齐照在他身上,光波震荡,顿时现出了形影。
楚易清啸一声,光芒闪耀,索性变回李玄模样,哈哈笑道:“鹿老怪,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动寡人的妹子!快快跪下受死!”气冲涌泉,飓风似的朝洞穴俯冲而去。
洞中惊呼迭起,传出李思思又惊又喜的声音:“七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话音未落,“哎哟”一声,似被鹿力大仙封住了哑穴。
鹿力大仙惊怒交集,颤声喝道:“李玄,你敢进来,老仙就将你妹妹一杖打得魂飞魄散!”楚易大怒,狂笑道:“鹿老怪,你也忒不了解寡人了。只要能修成正果,长生不死,寡人可以遇佛杀佛,遇神杀神,六亲不认!嘿嘿,别说你要杀寡人的妹子,就算杀寡人的亲爹,又有何妨?大不了等寡人拿到了玉衡神兵,第一个砍你的狗头来祭剑……”
说话间,眼前黑光耀眼,蓝火熊熊,玄水轸蚓和九角月鹿一左一右,已然冲到。呼,两股狂猛已极的气浪交相激涌,那只青蚨虫嗡地一震,顿时碎为粉末,被狂风吹散。
楚易衣裳猎猎,仿佛山岳压顶,被迫得呼吸窒堵,说不出话,胸肺更是憋得直欲迸炸开来,心中一凛,突然涌起一丝悔意。这两大凶兽妖力惊人,竟更在那翼火蛇之上!年来今日别说镇伏七宿,能从这七大妖兽的合围中安危逃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也不知昔年黄帝是怎么降伏它们的?
心念一动,忽然想起当日在秦陵地宫看过的黄帝所著的半卷残经,经卷上写了五行相克相生,甚至交相变化的诸多秘诀,极为深奥艰涩,当时也来不及参透。但这生死存亡的瞬间,那些字句真诀忽然一一涌上心头,说不出的清晰明了。
他默念着“五行相克、化害为利,五行相生,转化无穷”十六字,刹那间福至心灵,忖道:“是了!这玄水轸蚓是太古水属凶兽,九角月鹿是火族神兽,水火相克。我既然无法以力相搏,何不因势力导,借力消力,以图自保?”
当下大喝一声,蓦地调集浑身真气,手中紫薇星盘银光怒舞,一记“天河倒挂”,与角月鹿喷出的那团“幽冥碧火”斜地里拍个正着。轰地一声,蓝芒鼓舞,气浪滔滔,四周的漫漫雪花顿时化为齑粉。楚易眼冒金星,手臂一阵酥麻,暗呼厉害。若以修真的修为级别来衡量,这妖兽也可算是“散仙”了。
楚易融合了楚狂歌、李芝仪的真元,体内火属真气极为强沛,此时与九角月鹿斜面对撞,两道火属真气,激爆倍增,回旋对流,空中顿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紫红气旋,急速飞扬。
当下他更不迟疑,趁势受形,身子一转,堪堪借着那气旋的离心力,朝外飞甩,冲天掠起。九角月鹿怪嘶一声,迎面擦身冲过,恰好朝另一旁冲来的玄水轸蚓猛撞而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天摇地动,光芒迸爆,照得落雁峰顶一片雪白,玄水轸蚓和九角月鹿发出凄烈无比的怪吼,一起朝外震飞。
楚易计划得成,又惊又喜,哈哈笑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哥俩好,五魁手,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胡言乱语中,借着身后的滚滚气浪,翻飞俯冲,继续朝山洞冲去。
大雪纷纷,火球纵横,耳边咆哮如惊雷不绝,几在同一瞬间,翼火蛇、本犴、鬼眼金羊三大凶兽又相继冲来。楚易反应极快,依样画葫芦,在几大凶兽之间穿插回旋,身势飘忽,越来越得心应手。远远看去,就仿佛在惊涛骇浪中跌宕浮沉,几次三番似乎命悬一线,却每每有惊无险,在最紧要的关头巧妙地闪避开来,妙到毫颠。
众妖兽猝不及防,扑之不住,拚命彼此互撞对攻,惊怒剧痛之下,嗷嗷乱吼,狂暴更甚。直看得洞中人人瞠目结舌,惊讶万状。
当日在终南山下,与魔门群妖激战之时,楚易便曾利用“五行相生相克”的妙理,借力使力,各个击破,自重围之中从容逃脱。但那时还只是初窥门径,不免有些生搬硬套,此时与七兽周旋,才真正开始领悟到“五行相克、化害为利,五行相生,转化无穷”的十六字之妙。一时间醍醐灌顶,大有所得,自此又迈入了修真的另一重全新境界。
楚易心中说不出的得意畅快,哈哈大笑道:“送客千里,终有一别,各位请回吧。”如穿花蝴蝶,上下翻飞抄掠,转眼间又绕过了“星日马”与“柳土獐”的夹击,冲入洞穴。
咻咻激响,火球气浪擦着他纵横飞过,络绎不绝地撞在前言石壁上。火星四射,石屑纷飞。楚易闪身立定,紫薇星盘兀自在手中呼呼怒转,心底却松了口大气,这才发觉冷汗竟已浸满了全身。
洞穴外小内宽,形状如葫芦,纵横约有十余丈。洞内极为潮湿阴暗,弥漫着腥臭之气,闻之欲呕。洞口正中有一道石壁隔挡,边上几块巨石光滑如镜,相互折射,无论在洞中何地,都可以瞧见洞外景象,端的是鬼斧神工。
楚易昂首睥睨,喝道:“鹿老怪,滚出来受死!”声如春雷,嗡嗡回响,震得土石簌簌而落。洞内浑无人应,他绕过石壁,朝里走去。内洞更加幽深,尖石嶙峋,如犬牙交错,阴森森如鬼府冥宫。火球不断冲撞而入,激撞在镜石上,照映得洞内忽明忽暗。
方一转头,便见前方洞角盘坐了几人,从左往右,赫然是唐梦杳、苏璎璎和李思思,三双妙目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或惊或喜,神情各异,却都无法开口说话。
楚易见三女无碍,心下大定。目光扫处,只见张宿躺在苏璎璎脚下,动也不动,头下垫了一个玛瑙石枕。石枕绚光流离,丝丝脉脉地透过他的眉间额际,映射在洞顶,形成一幕幕极为逼真的幻景,倏尔飞逝,变化不已。
“游仙枕!”楚易心头一震,惊喜难抑,贪念登时又跳将出来。
游仙枕是太古南荒翼人国的镇国之宝,枕之而睡,可以神游八荒,穷天极地。但它最为玄妙之处,却是能将人们深埋在神识最深处的任何一个意念,毫厘不差的还原而出。难怪鹿力大仙不必攫取苏璎璎的元神,便能穿透张宿的识海,查知玉衡剑的下落了。只是这宝枕失传数千年,为何竟会落到这老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