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余干县往西过鄱阳湖,再翻过山去就是荆楚之地。这里的山虽不是雄伟辽阔的山脉,却也险阻难行,偏生还有绿林豪杰做一些剪径的买卖。商队要想走,须得先孝敬完几个大山头,然后结伴互保而行。
商队行路辛苦,一般是没有女人和孩子的,这次却破了例。有两兄弟带着一个女人和四个女孩入了伙,大伙虽不乐意,怎奈商队领头的秦老爷子点了头,这才一同赶路。
四个女孩年纪不大却懂事的很,一路上只是咬牙跟上大人的脚步,一看就是吃惯了苦的孩子。尤其是最小的那个女娃似乎刚生了场病,身子还弱的很,却从不抱怨,只是拼了命的赶路。人心便是这样,看到四个小丫头吃苦,大伙们的抱怨很快变成了不忍,总会找个由头喊她们上马载一段。
两个男人一看就不是兄弟俩,瘸腿长的白净斯文,大概是大户人家出身;病人关节粗大、满身刀疤,不是老行伍就是强盗。那个叫三嫂的是个漂亮娘们儿,个子高大,应该是北方人,赶路时肩扛手提不亚于男人,歇息时也不闲着,总是做点羹汤,好让大伙硬塞干粮的时候能喝点热乎汤水。偶尔有不正经的冲着三嫂说上几句荤话,她也只做听不到,低头又照顾孩子去了。按秦老爷子的话说,这是个好女人。
赶了一整天的路,唯有晚上休息的时候才能轻松些。一群大老爷们正围着篝火热闹,有人脱鞋揉脚搞得臭气冲鼻,边上居然还有人兴高采烈的吃饭聊天。话题不外乎两个,三嫂这个熟透的娘们儿和县城里的鬼杀人大案。
“三哥,听说不但死了几个余干县的衙役,连县尉大人都给害了性命,幸亏龙虎山上的仙师出手才灭了那几个鬼怪!”
“我就说那宅子平日阴森森的,果不然那一家三口都是冤鬼,据说宅子里起出了数十具尸骨,都是被鬼害了命的!说来那仙师真是大功德,为了除鬼还搭上了性命,回去的时候真要去给她烧烧香。”
“你俩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抓鬼是仙师的本份,死了的几个衙役是做什么来的?他们莫不是也来捉鬼的?”
“啥意思?”
“听说余干县城里出了件大案,一个开酒馆的娘们儿害了四条人命,县令大人下了海捕文书,知情者赏银五十两呢?”
“对啊,那鬼宅里前几日住进了几个人,听说是……”
……
听到这里三嫂心里一紧,坏了!那天夜里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可清醒时那血腥诡异的一幕却记得清楚,余干县的衙役和县尉已然惨死在鬼姑娘一家之手。事后章大哥说是龙虎山的凌霜师太与一家恶鬼同归于尽,可她知道前后两起大案是一定会算到自己一家头上的!她不想连累章大哥,让他不必跟自己一家逃命,可章大哥说有办法把事情解决,所以又留了下来。
三嫂正心思急转,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
荒山野岭里这声音格外诡异,众人立时都安静了下来。月光下,一个瘦长的身影自山坡上出现,这人足蹬草鞋,身穿黑色长衫,头上青布帽,手里没有灯笼,而是拿着一个小铜铃边摇边走。他并非孤身一人,身后还有八人被草绳拴着鱼贯而行,这人每摇一下铃,手上绳子一紧,那八人前走一步这几人身体僵直、走路时腿不打弯,跳跃向前。随着跳跃他们身上不是滴下一些黑水,发出阵阵恶臭。这群绝对不是‘人’,是死尸!
三嫂看得心里瘆得慌,连忙揽住了四个孩子,只觉得四个孩子吓得瑟瑟发抖。
一边的秦老爷子迎上前去,拱手施礼:“前面可是祝由先生?”
祝由先生是对赶尸人的尊称。所谓赶尸,就是将客死异乡之人的尸体带回家乡,好入土为安。川东到湖南一带山高林密,车马走不动,船家又嫌晦气,所以运送棺材极为困难,这才有了赶尸这个行当。不过赶尸人嫌名声不好听,就自称祝尤先生。古代治病分十三科,用巫术治病的一科就叫祝由科,所以祝由先生就是巫医。
那群死尸已经走到了众人面前,一个个头戴高筒毯帽,额上压着符纸。皎洁的月光下照着每个死人的面孔,连尸斑都能看得清楚。
那赶尸人踏上一步,哑着嗓子道:“喜神过路,生人回避。”赶尸人把死尸叫喜神,是死人的谐音。
话音刚落,小丫头哇的一声吓哭了。那赶尸人长的实在是太难看了,苍白的大马脸透着活人不该有的铁灰色;双目深陷在眼眶之中,就像两个黑洞;嘴缺下唇,几颗大黄牙露在外面,像极了传说中的马面。
此时商队的三十几口子人已经围了上来,秦老爷子胆气一壮,“老朽与辰州言家的老司有过一面之缘,他曾说言家不过洞庭,不知先生怎么来到此处?而且只有喜神避生人,从未听说过生人避喜神,先生莫不是要坏了规矩?”
辰州言家是赶尸这行当的宗主,言家的家长被尊称为老司。北不过洞庭湖,东到靖州,西到涪州,西南到云贵的规矩就是老司定的,因为传说中这些地方是鬼国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