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就是酒桌上的觥筹交错了,酒到半酣处,陈太忠笑眯眯地敬戴复一杯,“戴主席,有消息说您又要进步了?”
“哦?有吗?”戴主席愣愣地看一眼他,又侧头看看王启斌,接着展颜一笑,“呵呵,以讹传讹的事情,年年都有人说我要进步呢……希望这次能是真的吧。”
这话说得若隐若现圆润无比,既不得罪人,还让人没法再问下去了,陈太忠猛地发现,能说好废话,那可也是一门学问。
又喝了一阵之后,他才随意地提了一句,“戴主席,听说您跟贺栓民关系不错?”
“嗯?”戴复略带讶异地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也谈不上不错,只不过我到了现在的单位,他还能常来看看,也算难得了……当然,启斌比他强。”
“哦,”陈太忠笑着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倒是王启斌听得有些纳闷,他承陈某人的情太多太多了,又知道这家伙其实跟范如霜和邓健东有联系,说不得就要问一句,“怎么了,贺栓民为难谁了?”
戴复不动声色地去夹菜,心里却是暗叹,启斌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恩怨分明了,不过,眼见陈太忠不想说,他能这么问,却也是给我和小陈留了缓冲的空间。
“一个小厂长,”陈太忠淡淡一笑,他见老戴隐隐有不想沾手的意思,就不想再提了,反正我这也算招呼打到了,接下来若是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你也不能再说我什么了。
不过,既然王启斌愿意从中斡旋,他也不介意多说两句,“贺书记双规了人家有一段时间了,他要再这么下去,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嗯?饶是戴主席城府够深,听到这话也禁不住侧头看他一眼——这话的杀气实在是太重了,简直可以说是裸的威胁了。
“怎么不好收场?”王启斌也被吓了一跳,心说太忠你也真大能了,省会城市的纪检委书记,你就敢这么要挟?不过,他也知道贺栓民跟戴复交好,肯定是要接着问的,“是谁的意思?”
“这个……怎么说呢?”陈太忠叹口气,犹豫一下又笑着摇摇头,“就当是我的意思吧,我扛不住了,自然有人出头。”
当着王启斌和戴复,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明白的会觉得他狂妄,明白的人却是知道,人家这是实话实说,说句更那啥点的话——陈某人若是不当这两人是自己人,怕是都不会说出这种话。
“敢情你也是受人所托啊,”戴主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有心琢磨一下找陈太忠的是谁,可是琢磨半天,发现可能找其帮忙,又有资格收拾贺栓民的主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就他知道的,就有副省长高胜利和陈洁,省纪检委书记许绍辉,说不定还有邓健东,更有甚者,像北京的黄家之类的。
“嗯,他折腾得太过,总会有人看不下去的,”陈太忠含含糊糊地回答,他这么说,想占据道德制高点倒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想暗示一下,你姓贺的现在罢手还来得及,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不跟你算旧账,你要不知道好歹,那就别怪有人收拾你了。
其实某些领导的秘书或者相关人出来,跟老贺打个招呼就行了,戴复想这么说一句,不过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陈太忠今天跟我坐一坐,可不就是相关的人出来传话了吗?
遗憾的是,跟小陈这家伙相关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想到这一点,戴主席真的有点无语了,可怜的老贺,连自己给了哪个领导面子都不知道……见他不吭声,王启斌心说这个话戴主席肯定会传到贺书记那儿的,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能让老领导保持住面子,犹豫一下,还是笑着插话了,“太忠,其实纪检监察工作,也确实难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啊。”
嗯?陈太忠有点不摸他的意思,说不得侧头看他一眼,却发现王处长悄悄冲自己使个眼色,心里就知道,这是老王帮着应承下来了,于是笑着点点头,“这个我也知道,我手里已经有点老贺的材料了,这不也没着急动他吗?”
“有材料了?”王处长真的被这话吓了一跳,在他印象中,陈太忠或者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是此人从来不说空话的,想到这个,说不得他又瞥戴复一眼。
这下,连戴复都沉不住气了,他轻咳一声,讶然望向陈太忠,“不会吧?太忠你搞错了吧,老贺那人做人,真的很谨慎的。”
“搞错没有,我说了不算,他说了也不算,”某人笑嘻嘻地摇摇头,接着又一摊手,“我也是听说您跟他关系不错,这不是怕您对我有意见吗?所以先来请示一下领导。”
“我有个什么能请示的?”戴复笑着摇一摇头,心说你小子这是暗示我,贺栓民能否自辩都无关紧要了,这年头事情的对错,是要由掌握了话语权的人来决定的。
戴主席认可这个观点,虽然他并不喜欢这个论调,反正陈太忠给他面子挺大的,说不得笑着点点头,“我跟老贺打个招呼吧,成不成就不关我的事儿了,太忠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呵呵,也不用再请示我了。”
事实上,戴复根本没等到下午,酒席完后,就是一点出头的模样,他回到家中还不到一点半,当着司机他不好打电话,但是回家就顾不得管那么多了,也不管贺栓民睡没睡,一个电话就打了过去。
贺书记打着哈欠接起了电话,不过口齿和思维倒是挺清晰的,“哈,老戴你这会儿打电话,是通知我你高升了?”
“呵呵,你这净瞎扯啥呢?”戴复笑着回答一句,下一刻声音就郑重了起来,“栓民,问你个事儿,你那儿是不是双规了机器厂的厂长?”
“啧,”贺栓民听到这个问题,咂一下嘴巴就沉默了起来,好半天才哼一声,“老戴,陈太忠说了没有,是哪个领导托付他的?”
我靠,敢情栓民都知道啊,戴复心里又是一惊,心说这事儿玩儿大了吗?“这个他没说,算了,我就是跟你打个招呼,既然你知道了,那你就当我这个电话没打。”
“别介啊,我的戴主席,我正琢磨这是怎么回事呢,”贺栓民苦笑一声,他的消息来自于他的女儿,邵国立打电话给邵红星,不成想邵红星一转头就将话传了出去。
当然,这也是因为,北京这边是想要邵总从中说和,而不是取证,所以他倒也不怕悄悄地传个小话,你们被人盯上了啊——要不说这世界上就没有绝对的秘密呢?
贺书记的女儿早就知道,邵红星在北京攀上了一门强力的亲戚,她还一直琢磨着,说是要邵总帮着引见一下其人给自己的老爸呢,不过邵红星知道自己现在还没那资格,说不得含糊应对一下,说回头有机会再说。
结果,这引见的机会没等来,倒是等来了北京对贺书记的关注,这一下贺栓民真坐不住了,“小邵没说是谁托北京的人传话的吗?”
“北京的邵总没说,这边的小邵也没问,”贺书记的女儿如是回答,“不过据他说,跟北京邵总关系好,还能用得动人的,好像就是凤凰的陈太忠了。”
“陈太忠啊,”贺栓民有点头大了,他当然知道这么个人,心说这个姓邹的怎么能搭上陈太忠的线儿呢?没道理的嘛。
不过,他不知道陈太忠打算捞人的决心有多强,心说我且再等一等,若是实在不行,找凤凰政法委的王宏伟帮着说一说也行,他跟王书记关系不错,也知道王宏伟跟陈太忠关系好——虽然外面人说起来,似乎两人不搭调。
不过,接到戴复这个电话,他就回过味儿了,这是陈太忠又找上戴主席传话了,这下他可真的是不敢怠慢了,第一个招呼他可以装聋作哑地不理,第二个招呼这么直接,他再不吭声就不合适了!
“我也不知道他是受了谁的托付,”戴复苦笑一声,“那家伙身后站的大个儿领导实在太多了,他的意思是说,有领导表示……适可而止就行了,再查下去也没意思。”
贺栓民也知道,再查下去真没意思了,不过,他知道戴复不是个爱揽事的性子,一时有点好奇,“没想到戴主席你跟陈太忠关系这么好,呵呵。”
“这家伙也算比较知道分寸,所以先跟我打个招呼,”戴主席笑一笑,他不会说什么人家要动你,只不过尊重我,也是忌惮我身后的蒋省长,而且人家都掌握了你的资料——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点到即可。
贺栓民怎么可能听不出这话的意思?他太明白了,而且,陈太忠能跟九华房地产的人打招呼,证明人家确实掌握了一些东西——类似东西他不怕一般人查,但是像陈太忠这种能量的主儿,要拿这做文章,那还真的没准能做出文章来。
“他尊重你,我肯定也尊重你,”贺书记强压心头的不安,轻笑一声,“老戴你都出来传话了,这个面子我一定得买不是?”
“嗯,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啊,”戴主席才不会接他的话茬,心说我这是救你呢,你倒是想算我人情,这怎么可能呢?“我也是惦记你,时间不早了,没事儿我就休息一会儿。”
“晚上一起坐坐吧?”贺栓民的态度,还跟以往一样热情,但是两人都知道,随着蒋世方的回归,戴主席的行情迟早要超过贺书记,跟以往正好打个颠倒。
“咱俩还客气个什么?”戴复笑一笑,“来我家吃吧,弄点小酒,咱哥俩好好喝两杯。”
两人都在市委大院住,这邀请也很正常,但是放下电话之后,贺栓民的嘴角禁不住抽动两下,老戴这是不方便把陈太忠引见给我啊,唉……怎么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呢?
不方便引见,那就是说人家那边说是不计较了,但是心里还难免芥蒂,是的,他放了邹厂长不算做人情,只算会做人——做人情和会做人,这两者差别大了去啦。
想到这个,贺书记禁不住就有点无名火起,你一个小小的副主任,怎么就敢这么张狂呢?我双规人也没双规错了!
然而,他再生气,还是得放人,这是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