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天性淡泊,不嗜好肥美甘甜的食物。用一小壶芥茶温淘米饭,再佐以一两碟水菜香豉,就是她的一餐。
要是在平常,吃过饭,没有应酬的话,董小宛会为辟襄做美食。辟疆喜欢甜食、海味和腊制熏制的食品。
小宛为他制作的美食鲜洁可口,花样繁多。她不仅在中间加上适量的食盐和酸梅调味,还采渍初放的有色有香的花蕊,将花汁渗融到香露中。这样制出的花露入口喷鼻,世上少有。
其中最鲜美的是秋海棠露。海棠本无香味,而小宛做的秋海棠露独独是露凝香。酒后,用白瓷杯盛出几十种花露,不要说用口品尝,单那五色浮动,奇香四溢,就足以消渴解酲。
不过这几天,她却觉得浑身都不带劲,做什么事都懒懒的,心不在焉。
这时丫鬟走了进来,说道:“小姐,刚才有个老爷送了一封信进来。”丫鬟袖子里微微有些鼓起,大概放着一锭银子。
“给我瞧瞧。”董小宛头也不回地说。
丫鬟将信递了过来,董小宛扯开一看,只有两行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一旧诗而已,但令董小宛心动的,是字迹,十分熟悉。
董小宛拿出那张写着“桃花行”的宣纸,两厢对照,不正是一个人笔迹么?
董小宛顿时砰然心动,心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不是乌衣巷么?赵大人难道是说相约在乌衣巷?
董小宛心里翻江倒海,因为赵谦居然约自己相见,那就证明他心里有自己。董小宛心里掩不住的高兴,又有隐忧。
如果事情这样展下去,冒襄知道了,董小宛自然知道后果:起码她会失去冒府这个立足之地。至于赵谦是否相娶,那是太遥远的事了,董小宛想都不敢想。
她焦躁地走了走去,犹豫不决。
而此时赵府中,赵逸臣正对赵谦说道:“大人既暗示董小宛在乌衣巷相见,何故爽约?大人以为董小宛不会去么?”
赵谦摇摇头道:“不会,她定然会去,只不过会犹豫一些时间罢了。等她迟来的时候,现我已不在,呵呵,这种心情……派人去乌衣巷等候董小宛,待她来了,便说我去过,已走了。”
赵逸臣笑道:“大人高明。”
“雕虫小技耳。佐信的谋略,才是高明。”赵谦微微闭上眼,一边沉思,一边喃喃道,“待多尔衮登基之时,释放满清皇帝太后及其他俘虏……剑走偏锋,高!”
赵逸臣沉吟道:“但佐信也说,无法预料后果。”
赵谦笑道:“此计定成。多尔衮登基,刚刚做了皇帝,却回来了另一个皇帝,难道要这个小皇帝做太上皇不成?多尔衮啊,多尔衮,这下够得你忙乎了。满清皇太后可不是省油的灯,她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坐以待毙?还有回去的亲王贵族,对多尔衮恐怕没有什么好感。”
冒府的董小宛终于下定决心,唤人更衣备车。然后出了冒府,直奔乌衣巷。
乌衣巷,仿佛是一团火,而董小宛明知如此,却化身为蝶,急切地赶了去。
马车在乌衣巷周围转了一圈,并不见赵谦,董小宛心里一凉,心道,莫非是我误解了他的意思,还是我自作多情?
这时一个戴着斗笠的老头拦住了马车,老头问道:“姑娘是在找人么?”
董小宛此时正开着车窗,四处寻赵谦的身影,听罢老头的话,心中一喜,心道可能是赵谦的人,便说道:“正是。”
“桃花行中的人?”老头淡淡问道。
董小宛一颗顿时要从喉咙跳将出来,迫不及待地问道:“劳烦老先生指点。”
“姑娘要寻的人以为你不来,已经走了,姑娘却又来了。”老头言罢转身便走,转过一条巷子。
董小宛急忙从车上下来,奔到巷口,已经不见了老头。
这时一只燕子一声轻吟,从头上飞过,董小宛抬起头,看着它剪刀一样尾巴,不禁喃喃念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很快赵府便得到了消息,赵谦对赵逸臣说道:“怎么样,董小宛来了吧?而且现在才来。”
赵逸臣道:“一切尽在大人掌握之中。”
“这种事不足挂齿。”赵谦道。
门口走来一个仆人,躬身道:“禀东家,宫里来人了,长平公主殿下诏东家即刻进宫。”
赵谦挥挥手,“知道了。”
赵逸臣问道:“殿下找大人所为何事?”
“去了才知道。”赵谦站了起来,“我先去宫里一趟,逸臣先将这些官报处理了。”
“是,大人。”
赵谦配了尚方宝剑,穿好官袍,侍卫前呼后拥,去了紫禁城。
到了宫门,有太监带引赵谦进入内宫。赵谦在偏殿见了朱徽娖,按照规矩行了朝常礼。
“臣拜见殿下,不知殿下宣臣有何事垂询。”
朱徽娖冷冷道:“不宣你来,你是不会来的吧?”
赵谦一语顿塞,默不作声,待宫殿门被退出的宫女掩上,赵谦才沉声道:“臣巴不得每时每刻都侍奉左右。”
朱徽娖听罢脸上顿时一红,看了一眼下方的赵谦,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弥端。朱徽娖对于赵谦那句话的意思,难以猜透。这话至少有两种理解,一种可以理解为赵谦很想和朱徽娖在一起,另一种却是赵谦出于谦恭,表示忠心而已。
而朱徽娖不知道赵谦是哪一种。
朱徽娖脸上恢复冷淡,说道:“今日宣你进来,是为皇上的事。”
赵谦立刻问道:“皇上怎么了?”
“端午皇上观龙舟,朝中重臣皆未往,而是去了赵大人设宴的酒楼。皇上对此耿耿于怀。”
赵谦忙道:“朝廷军费紧张,臣是想趁佳节号召臣民捐助军费。”
朱徽娖默然,她自然相信赵谦的话,但是赵谦也太不给皇上面子了。
赵谦心道,现在这皇帝,可不是个善主,起码是朱家的血脉,骨子里很有傲气。赵谦可不愿中间产生太大的矛盾,不利于内部稳定。
这事,还得朱徽娖从中调解说服。皇帝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孩子,缺乏主见,只有有个信任的人在耳边劝说,肯定有效果的。
赵谦便道:“请殿下在皇上面前……”
朱徽娖突然打断了赵谦的话,冷冷地说道:“我在赵大人心里,用处只在这里,是么?”
赵谦被朱徽娖猛不丁这么点破,当下便一惊,心道,虽然你说对了,但是明说出来,多伤感情。
朱徽娖见赵谦不语,眼睛里突然掉下两滴眼泪来。
赵谦见事情要办砸,情急之下说道:“臣有一句话要问殿下。”
“赵大人请说。”
“臣如果不是内阁辅,殿下心里会有臣么?”赵谦冷冷道。
朱徽娖听罢气得肩膀颤抖,怒道:“谁心里有你了?”
赵谦又说道:“如果殿下不是生在帝王之家,臣就不只是在心里,装着殿下了。”
朱徽娖刚刚还十分生气,听到赵谦说“不只是心里有”,眼泪顿时便止住了,心道,不只心里有,那就是现在心里有了。
朱徽娖又想,他说不只心里有,还有什么……
赵谦默不作声,心道女人的心理,都是大同小异吧。
两人就这样默坐,朱徽娖脑中有些混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赵谦也不急,静静地等待朱徽娖梳理情绪。
朱徽娖很快冷静下来,明白了赵谦的意思,她低着头,连看也不敢看赵谦一眼。
赵谦见她情绪已稳定下来,又有忸怩之态,心下了然,便不紧不慢地拱手道:“殿下请将息贵体,臣告退。”
“等等!”朱徽娖急忙喊住赵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