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修文县城,城里算不上繁华的一条巷子里,一家牌匾上写着“高十八卤肉店”的新店默默开张。这家店据说是连锁店,大老板是谁无人知晓,生意也不太红火,没人知道为什么它会在修文这样一个西南群山里的小县城里开家分店。
几乎就在同一日,大明疆界最北端的小城木河也开了这样一家卤肉店,同样无人知晓为什么会有人把店开在这样的地方。假使有人把这两家店都探过,想必也不会想别的,简单啊,天下之大,高十八何其多也,每一个高十八的牌匾,难道就得属于同一个人吗?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天底下这些着力在根本没生意的地方开疆拓土的“高十八卤肉店”,背后都是同一个老板,老板的名字叫做“高十八”,就这么简单。知道这件事的人,甚至比知道一共有多少家卤肉店的人还少。
截至大明弘治十八年,惊蛰时节,整个大明天下,从北到南,自东往西,从京城到蕞尔小城,从冰雪世界到面朝大海,共有“高十八卤肉店”八万四千处。
它们无有主次,无有高下,有的是坐拥数层的豪奢酒楼,有的不过一块破烂牌匾,店面摊位皆无。更有甚者,草原上的一些偏远部落,有数代人便叫做“高十八”,他们家家都会做卤肉,都可算得上一家“高十八卤肉店”。
大明弘治十八年,五月初七,大明帝国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不错,是整个大明。如果天空中有一只眼睛,它会讶异地发现,大明辽阔无比的疆土上,各地变化无端的气候,竟然不可思议地得到了统一。
已有些许燥热的东南沿海凉爽怡人,风沙遍布的西北边陲似生春风,雪漫层山的苦寒之地冰湖开裂,鱼儿跃起。整个大明疆域,遍布各地的八万四千处“高十八卤肉店”,酒楼的牌匾,破烂的旗幡,牧民做的卤肉,都在同一刻,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如松和尚正在家给母亲洗头,他已在家待了近半年,长长的头发可以束起。用一瓢温热的清水给母亲冲洗完毕,细细擦干水迹,扶母亲坐在温和的阳光下晒会儿太阳,他在旁边取水浇花。
一不小心水瓢掉落,半瓢水撒了一地,有一瞬间却不流动,在并不平整的地上凝滞一团,才自然流散。如松看着在地上不住打转的水瓢,念了一句偈语:“命运如瓢,触着即转。”
辛岁在房中读书,老爷子正坐在院里晒太阳。那本总是掉渣的残破《楞严经》已经被翻阅了很多次,辛岁总是乐此不疲。有好处的事情谁不干呐。
又读到那句开启后面例证的话,辛岁有些畅想其他数卷又在哪里,又有怎样的神妙:
“吾今问汝:唯心与目,今何所在?”
五月初七夜,京城。太子少保、礼部尚书衔兼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正在宅邸中来回走动,虽神情不动,步伐却比平日快了不少。夜已深了,他仍身着朝服,没有入睡的打算。
亥时一刻,一名黑衣侍卫疾步入府来到李东阳身前,传皇上口谕:急召李东阳入宫觐见。
没有耽搁,李东阳立刻随侍卫离去,府门前已有车马备好,待得李东阳入轿,车驾迅速向皇城驶去。
李东阳正襟危坐,关注自己的呼吸声来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时他心中已经拉起一张大网,开始处理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
他知道,今晚,头上的这片天,要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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