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后,程巽功和程巽勋脱下孝服,重新开始办差。</p>
雨竹则是辅助着季氏操持着家里的一些琐事,刚开始时季氏有些不自在,以自己是晚辈为由,一再推辞,觉得还是要以雨竹为主。</p>
雨竹如今肚子已经有了明显的隆起,哪里愿意接这些事情。况且,季氏总归是长孙媳,虽然是孙辈的,总归是站了个长字,万没有越过她的理。要是接了,恐怕外头人家听了也会说些不好听的,索性只坚持身子重了,没有精力。</p>
季氏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管家理事都是从小就学的,不用担心会办糟,粗糙些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权当给她练手。而且光凭能力,自己也不定能高出她多少,只是手下几个管事妈妈得力罢了。</p>
季氏想来也是卯足了劲儿的要办好,直熬得两眼通红,一日只睡三个时辰,倒也把初哭和三次虞祭都办得十分妥当,其间只是在要开库房的时候才来与雨竹说一声。</p>
第一次是往里头收东西,程家父子三人在军中多有建树,不少以前的、如今的下属都会以种种名目往府里送东西,尤其是入了夏,名贵的纱绢布料都是大头,尤其是一种产量极少的薄雾纱——公卿富贵之家都喜欢用来做窗纱,或者是做衣裳外面的罩纱,都是整箱整箱的从车上卸下来……还有夏季用的瓷枕,竹簟,解暑药材……应有尽有。</p>
按照来人所说,这些都是“土特产”,不值什么,只是今年最新的式样,拿来给太太们瞧个新鲜。雨竹目光扫过最上头的赭地剔刻白花诗曲枕,白玉一般莹澈的质地,精细到了极致的工艺……什么也没说。</p>
第二次是开库房取了几支品质上好的老参,并上早就备好的礼单,着人送到忠勤伯府,庆祝赵家五爷的嫡三子出生。</p>
程巽勋与她说过,赵家几个嫡出的爷虽妻妾不少,但是子息不旺,嫡子更少,只有五爷最多,有两个嫡子。如今五爷又得了个儿子,十有八九是要过继给九爷赵瑾的。</p>
赵瑾喜好男色,原先忠勤伯还指望他早晚会去侍妾房中几次,也有希望能得个孩儿。可惜自从被“一口除根”之后,连这点子希望都没有了。</p>
为了最心爱的小儿子,少不得要打过继的念头……</p>
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的孩子以后却不能叫自己一身娘,这种滋味……雨竹摸着自己的肚皮,光想想就不寒而栗。</p>
赵家五太太还不如生个女儿!</p>
唏嘘一阵,雨竹照旧过自己的小日子。</p>
她已经能感觉到肚子里孩子的动静了,有时候将手搭在肚皮上还能感受到手掌下面轻微的凸起,从这边到那边,一阵一阵的,有趣极了。这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总是让她砰然心动,美得直冒泡。</p>
两世为人,这种感觉是头一次。她素来凉薄自私,前世总是很难理解,为何人会有那般浓烈痴狂的感情,愿意付出一切,只希望将最天底下美好的东西捧给心中的那个人。</p>
自从头次感受到胎动的那一刻,她忽的就确定了,原来真的是有这样的人……不需要动作,光是想到他(她),就让她忍不住傻笑不停。</p>
京郊,汝南王妃陪嫁庄子里,正值初夏,清丽秀美的园子刚好是风景最好的时候,虽没有多少名贵稀罕的花木,但胜在花草茂盛,延青缀紫,野趣十足。</p>
大片大片的花树满树火红,明艳似锦,半开、盛开的花朵缀满枝头,在阳光中投下斑驳的花影,生机勃勃,灼艳而美丽,空气中都弥散着馥郁的甜香。湖泊、池塘、溪渠、纵横交错,水色映绿,波光照红,无不让人赏心悦目。</p>
水边柳树垂绦下站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一头乌发松松的绾在脑后,露出白皙纤瘦的小脸,大大的眼睛正无神的望着身前的溪水。</p>
溪水清澈见底,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水底莹润圆润的鹅卵石,石缝间还有柔柔的青荇随水波招摇。忽的吹来了一阵风,水流快了些,顿时吓得一群小鱼苗四散游开。</p>
“咳咳……”约莫是小鱼苗笨拙的样子逗笑了她,女子忍不住笑了,可是随即又捂住嘴咳嗽了起来。</p>
不远处的一个丫鬟装束的女子忙小跑着过来,惊道,“夫人,您怎么了……”一边伸手就要去给她抚背。</p>
红豆脚下一错,不动声色的转身扶住身边的树,又咳了几下,才缓过气来,“扶柳,我没事了……你去给我倒盏茶来。”</p>
扶柳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劝道,“……您还是回屋歇着吧,这儿风大。大夫说了,您身子本来就没有好透,还是不要外出的好。”</p>
“总是在屋子里待着,给药味熏着,我感觉骨头里都是药味了,好容易孙妈妈同意让我出来透透气,就让我再待会儿……你先去给我倒盏温水来。”红豆掩了掩唇,目光又投向了远处,竟是看也不看扶柳一眼。</p>
“是,奴婢这就去。”扶柳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p>
像是嫌弃阳光刺眼般,红豆伸手捂住眼睛。</p>
只是片刻间,泪水就从指缝间缓缓渗出,顺着手腕,手臂,流进袖子里,隐没不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