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绣想解释,但是这件事她要从何解释?难道与商少行全盘托出?那样他是不是会接受不了?可他那么沉得住气的一个人都忍不住问出了口,不再顾及她得知他看了她柜子里的画是什么反应,就证明在他心中,得知真相远远要比她生气与否重要的多,这件事对他的确造成了不小的困扰。</p>
见红绣不动,梅妆也上前拉着红绣的手道:“小姐,奴婢将浴汤准备好了,您先去泡个澡暖暖身子吧。”</p>
无法回答他的疑问,她还站在这里做什么?红绣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小厨房,丹烟在她身旁撑着伞,梅妆扶着她的手臂,缓步向月洞门而去。</p>
商少行看着红绣的背影,此刻已经是懊悔非常。她的脚步沉重,肩上仿佛一下子压了千金重的担子。每日于朝中斡旋,她早就筋疲力竭,他何苦还要再给她增加心理上的负担?可是疑惑和恐惧,却如同毒瘤在他心中滋长,自打看到那些画开始,他的心里就没有半刻的安宁过。</p>
那个有着红绣神韵的女子是谁?那对下笔时倾注了浓浓思念的夫妇是谁?还有那个长相威严目光慈爱的老人。他们都穿着奇装异服,背景上的图画也是千奇百怪,更别提她单独画的那些奇怪的东西,除了他刚才问的,还有许多,都是他不识得也根本猜不出用途的东西。</p>
他一直觉得红绣与众不同,她待人的观念一开始似乎就没有尊卑的概念,对身份高的人不那么惧怕,对下人也没有主子该有的架子,她虽然礼数周全,可即便行礼,也从来没让人觉得她低了谁一等,对待皇帝,她恐怕都没有真正的害怕过。</p>
所有的事情到了她那里似乎都能寻到合理的解释,她脑海中层出不穷的新点子更是让人叹为观止,她所知所学,远比南楚国任何一个大儒都要广博的多,偏偏这样一个写得出《明月曲》、《送别词》的才女,却写不好字,总是丢笔少划的,更别提音律,她能哼唱出绝佳的妙曲,却不会弹琴。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p>
想到这里,商少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这种想法他早就有过。可他相信她之前说过的话——她在诸葛府里,遇到一个神尼,暗中传授了她许多,她所知所学都是打那儿来的。</p>
但是他查过,诸葛府外院的人,没有一个人对此事有一丁点的印象,就连与红绣最为亲密的伏武他都问过,伏武也说从没发现过任何红绣痴傻是装傻的蛛丝马迹,更别提什么神尼。当年红绣是被柳姨娘的女儿命人打破了头,血流了一地,大家都以为红绣活不成了的时候,她突然醒了,醒来之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他马上想到的一个词,就是“借尸还魂”。</p>
鬼神之事没有人知道真伪,但是杂书上这样的故事层出不穷。难道红绣真的是仙女下凡?那些物件,都是天上的神仙用的?可仙女被贬下凡,为何要半路进入一个痴儿的身子,而不是重新投胎?她会不会突然就回天庭去了,然后她的身体,继续做一个没有灵魂的痴儿?到那时他该怎么办?是继续抱着她的躯壳,还是追随她而去?他还能追的上她的步伐吗?</p>
冷汗几乎浸透了商少行的里衣,连面是怎么煮好的都不知道。他只是不想失去她,害怕失去她。他承认他很自私,若是可以,他想找到红绣藏起的羽衣藏起来,一辈子都不让她找到,让她一辈子都回不了天庭,只跟他在一起,长相厮守。</p>
卧房里,红绣跨出浴桶,丹烟和梅妆立即拿了浴巾来围住她的身体。扶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将她挽起的长发放散梳顺。</p>
“小姐,您别生气了,三少爷与您从来都是不分你我的,他就是当您是自己人,才会不经您允许进了您的书房,看了您的画。三少爷对您的心思,您还不知道吗?”</p>
红绣眼睛发直,呆呆的看着妆奁匣子,喃喃道:“我早该知道的,之前寻辰就看到过,或许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忍着没有问。”</p>
丹烟和梅妆对视一眼,根本不懂红绣在说什么。</p>
“小姐,您就放宽心,您看,这世上还有几个男子肯为女子洗手作羹汤的呢?更何况三少爷生在大富之家,起初他为您下厨,可是连灶火都点不燃,被熏的灰头土脸的。他也可以让厨娘去做,但是他没有。亲手去做,就是想让您知道他的心意。小姐,三少爷这么疼惜您,这些小事,您就别放在心上了。”</p>
红绣点头,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懂?她愁的,是如何与商少行解释,若是真的实话实说,他会是什么反应?许仙看到白娘子变成蛇,当场就吓死了。她又不是白娘子,去哪弄灵芝来救商少行的命?</p>
“绣儿,面好了。”</p>
门被吱嘎一声推开。商少行双手端着托盘迈进门槛。</p>
梅妆连忙抓了件褙子披在红绣肩头。小姐连兜衣都没穿呢,身上就缠着一条浴巾,这可怎么好?若是平时,红绣早就出言让商少行在外间候着,自己迅速穿衣裳了,可今日她却如丢了魂儿一样,只知道坐着发呆。</p>
没有红绣的阻拦,商少行径直绕过屏风进了里间,对丹烟和梅妆道:“你们下去吧。”</p>
丹烟和梅妆看了看失魂落魄的红绣,又对视了一眼,无奈的应是退了下去。</p>
商少行放下托盘,走到红绣身后,看着铜镜中映出的出浴美人,拿起象牙梳,一下下的顺着她的长发,又拿了玉簪,为她将长发挽起,挽成她画中画的那个简单的发型。</p>
打从心底里说,她们真的很像。就像是一个人。</p>
“绣儿,别恼我了。我知错了。”商少行蹲在她身旁,转过她的身子让她看着自己,“我不该好奇,看了你的画,那是你师父传授你的吧?画上的东西,是不是都是你师父传授了你的?”</p>
红绣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一亮,这个理由好啊,为什么刚才她就没想到?</p>
商少行又道:“我一直以为,你师父应当是位老人家,想不到她竟然那样年轻,画中那个女子就是你师父吧?她是不是南疆人?那种服装,应当只有南疆的女子才穿。那位老人家是你的师尊吧?”</p>
红绣高悬的心一下子落回原处,心里直夸商少行聪明,这么好的理由他都想得到。</p>
可是对上他那双真诚的凤眼,红绣点头的动作怎么都做不出来。回答与否是一回事,欺骗与否是另外一回事,她不想说的可以不说,但是绝对不愿意随便编造谎言来欺骗他。</p>
商少行抓住她的双手摇晃,“好绣儿,那些东西我不会与旁人说,你不用担心你师门的秘密泄露。你就原谅了我这一次,好不好?”</p>
“修远……”红绣忍了半天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她何德何能,能让商少行这样一个高傲的人蹲在自己身前祈求撒娇?一把搂住他的脖颈,肩上的褙子掉落在地也顾不上,红绣哽咽的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可是我没办法,我不想骗你,我不想骗你的,这件事,我们以后不要提了好吗,永远不再提,我们就当从没发生过这件事,好吗?”</p>
商少行的心沉入谷底,红绣的反应,证实了他的想法,他的猜测是对的,她果真不属于这个世界。</p>
没有回答,商少行疯了一般吻住她的唇,这个吻带着浓浓的担忧、深深的恐惧、以及霸道的占有,点燃她身上的火焰。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只有占有她,进入她,他才能得到安全感,才能确定她不会离开。</p>
事毕,红绣气喘吁吁的趴在床上,商少行单手撑着头侧躺在她身侧,右手抚摸她如凝脂的背部肌肤上青紫的吻痕。轻松的道:“罚也罚过了,看在我伺候的还算认真的份儿上,绣儿就别再恼我了,好不好?”</p>
红绣翻了个身,抓了被子遮住自己,气恼的道:“是我罚你还是你罚我啊?”</p>
“当然是你罚我。一直在做‘苦劳力’的可是我啊。”</p>
“你……”红绣羞红了双颊,使劲捶了他一拳,“我饿了。”</p>
“对了,面还在外头呢,我去给你热一热。”商少行翻身起来,自行穿衣。红绣也忍着腰腿的酸疼,穿了居家常穿的青色褙子,将床重新铺整齐。</p>
不多时,商少行将热好的面端进来,有些懊恼的道:“面都糊了,口感一定很差。”</p>
“没事,我尝尝。”红绣接过银筷子吃了一口,脸色一僵,没怎么嚼就吞了下去,赶忙灌了一杯水。</p>
“很难吃?”商少行觉得奇怪,那一锅的面汤可不是简单的白水,是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熬出的鸡汤。味道鲜美的很。拿了红绣的筷子尝了一口,商少行连嚼都没嚼,直接吐进痰盂。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咸的面!</p>
二人对视了一眼,看着彼此龇牙咧嘴的样子,突然同时笑了起来。红绣靠进商少行怀里,无论如何,他们还在一起,这就足够了。</p>
商少行也是同样的想法,她来自哪里,是谁,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还是她,还呆在他的身边。</p>
※※※※</p>
“快,快往外舀水。”</p>
“不行啊,来不及,沙袋要被冲垮了。”</p>
“大人,您站在高处,千万别下来!”</p>
……</p>
红绣站在院中的石桌上,透过敞开的大门,看着外头的奔流的“黄河”。门口堵了五层的沙袋被冲垮,及膝深的泥水一下子涌进院落。雪球满身的黄泥,俨然成了“泥球”,躲在杜鹃的怀里瑟瑟发抖。泥水直接涌进屋子,即便有三层台阶高的地基,也仍旧能没过脚踝。</p>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啊。这雨连着下了七日了,这么瞧着仍旧没有停歇的意思。怎么办,怎么办啊。”</p>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流水声,水流湍急,暴雨倾盆,任何人都会有恐惧。偏偏在她害怕的时候,商少行还出门谈生意去了。也不知他那里是不是也跟圣京城一个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