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主任，你给我说清楚，储备粮到底是怎么回事！”</p>
李玉语气严厉。</p>
还想着钱汉民会被他的质问弄得心惊肉跳，老老实实回答问题。</p>
谁知，钱汉民早没有了之前那种吓成软脚虾的样子，嘴角勾起来一抹冷笑，看向李玉。</p>
“李处长，你不是已经认真检查过储备粮仓库了，那里面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啊。”</p>
“钱汉民！别在这睁着眼说瞎话。刚才有省里的领导，还有吕自强在，我要不是担心这事给于书记造成影响，早就当场揭穿你了！”</p>
“揭穿我？”</p>
钱汉民脸上的冷笑越发浓郁。</p>
“李玉，你揭穿我什么啊？别忘了，是你去对储备粮仓库进行的检查，里面什么情况也只有你知道。我都没资格进去，我怎么会明白里面出了什么问题。真要是有问题，那也是你导致的。哦，对了，你刚才都向于书记汇报了，粮食储备充足，你也知道省里来的领导在那看着呢。你觉得，这时候再去改口，合适吗？”</p>
钱汉民这番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浇在李玉的脑袋上，让他彻底傻了。</p>
他以为自己照顾了所有人的情绪，做出来最正确的选择，却没想到，到最后竟是没考虑到自身处境。</p>
更确切的说，是李玉根本没有考虑到自己身上所肩负的责任，根本没去想过他发现了问题瞒而不报，实际上是对党和人民的极度不负责任。</p>
普连集镇的储备粮仓库真的储量充足吗？</p>
不！</p>
里面是空的！</p>
只有众人看到的那一层外围粮食袋子堆积，内里全都是用干草和木头架子撑起来的空心堂。</p>
就这种情况，别说钱汉民之前汇报的数据了，哪怕是张恒汇报的数据都是多的，一旦镇上出现紧急情况，仓库里的存粮都不够一个大点的自然村三天所需。</p>
这一切是谁做的？</p>
用脚指头去想，也能知道是钱汉民干的，这家伙早就做了不少表面功夫去应对所有检查。</p>
而李玉竟然成了给钱汉民打掩护的人，现在就算是想后悔都来不及了。</p>
一旦真相大白，他这刚坐了没几天的生产处长位置，绝对要拱手让人啊。</p>
李玉越想越心慌，冷不丁的就感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让他浑身一颤。</p>
钱汉民直接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言语：“李处长，有些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现在是一根绳上拴着的蚂蚱，谁挣扎都跟着一起倒霉。倒不如老老实实管住嘴，想办法怎么赶紧把普连集镇的生产发展搞上去，往后给他补回来不就行了。到那时候，假的也变成真的，没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好好想想吧，想明白了的话，咱就一起商量商量调查报告怎么写。”</p>
钱汉民的手拍打在李玉僵硬的肩膀上。</p>
汽车拐个弯，绕过了街角，不知道谁家孩子放了个炮仗。</p>
嘭的一声震响。</p>
李玉吓得浑身一颤，彻底说不出任何话了。</p>
……</p>
大年初四，三阳开泰迎灶神。</p>
一夜时间过去，整个普连集镇银装素裹。</p>
镇知识青年宿舍的小屋里，吕自强伸手打开窗户，一阵寒风席卷进来，吹得屋里毫无防备的张恒浑身颤了下。</p>
“吕联络员，钱汉民昨晚上开了镇大会，要求我主动请辞，我不服！”</p>
张恒一脸的委屈，</p>
吕自强回头看看他，轻笑一声：“你不服，然后呢？”</p>
“然后，我，我……”</p>
“唉！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成长啊，一遇到事情就想着找我帮忙解决，我能帮你们，你们什么时候能帮我？怎么就不能多几个像连成根那样的同志，让我少操点心？连成根，你说，现在这事怎么办？”</p>
一句话，指向正在烧开水的连成根。</p>
那年轻人抬头憨憨一笑：“报告领导，张恒同志工作认真负责，完全有能力继续领导普连集镇的生产工作。如果镇上的工作不好展开，完全可以深入农村基层，获得人民群众的认可。只要人民群众认可了，任何人都不能对张恒同志无端指责。”</p>
吕自强笑了，冲着连成根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看向张恒。</p>
“张恒，听见了没有，懂不懂什么叫获得人民群众的认可？之前你一直在问我的，张大庄村的救济粮发放问题，可是到现在还没有解决呢。如果你直接深入乡村，解决了这些问题，那不是获得人民群众的认可，又是什么？”</p>
“可是吕联络员，那些问题一直都是需要您向县级汇报申请救济粮才行啊。”</p>
“胡说！向什么县里申请救济粮？昨天不是刚看过了，镇上的储备粮仓库存粮丰富吗。只要开仓，稍微救急一下，怎么可能解决不了张大庄村的人民群众生存问题？这些事情还用得着我来教你吗？”</p>
“可……”</p>
“没什么可是的了。这种小事，你要是都做不好，那也证明你干不了生产主任的工作，早早自己请辞吧。”</p>
吕自强对张恒彻底失去了耐心，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对方走人。</p>
张恒张了张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惹了吕联络员，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能默默转身。</p>
“对了，等一下。”</p>
张恒兴奋转身。</p>
吕自强看都不看他，随口一句：“王光宗带领的民主监督工作小组今天下午会到这边来，你记得接待一下，一起开展破除旧风俗的工作。这一大清早的，就到处听见放鞭炮的声音，吵得人根本没办法休息。全世界那么多国家，就没见过几个像咱们国家这样，过节还这么吵闹的。无知！愚昧！”</p>
吕自强骂骂咧咧。</p>
张恒实在想不明白，他在普连集镇本职工作和破除旧风俗的民主监督工作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p>
满脑子跟浆糊一样，懵懵地离开了这里。</p>
也是张恒离开之后，吕自强才嘭的下关上窗户，转身回来，坐在了烤火炉前，接过来连成根倒好的热水。</p>
“连成根，你说说吧，对于现在的局势，你有什么看法？”</p>
“呃，领导您都一环接一环安排妥了，我哪敢有多余的看法。”</p>
“让你说，你就说。”</p>
“嗯，那我就说啦。数据造假的问题，让钱汉民蒙混过关，但张大庄村的村民生存问题始终没有解决。拖了这么长时间，钱汉民始终不发放救济粮到张大庄，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原因。激化这一矛盾，让钱汉民露出本来面目，进而令于庆年书记再次陷入被动，这就是吕联络员您一直压着这件事不往上汇报的原因。我说的，对吗？”</p>
连成根这番话出口，哪怕是吕自强亲耳听到，也有些不敢相信，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憨憨的青年，将他心底里谋划的一切说了个透彻。</p>
愣怔片刻，仰头无声而笑。</p>
“连成根，你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这，你都能猜到！哈哈哈，我怎么早没发现你这个人才，怎么就不能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在我身边。”</p>
吕自强毫不吝啬地夸奖。</p>
连成根就是跟着低头笑。</p>
可笑过之后……</p>
“领导，您为了和于书记进行斗争，就把张大庄村一个村的村民生存问题当作筹码。这，合适吗？”</p>
连成根这话一出，吕自强的笑容瞬间消失。</p>
屋内的气温也随着吕自强的脸色，阴冷了许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