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汉民，普连集镇镇主任，论工作年限其实都可以追溯到建国以前了。</p>
抗战时期，钱汉民就在普连集为敌后战场的巩固做贡献，后来成了镇主任，现如今……还是镇主任。</p>
年过半百的老同志，可以说是全县机关工作队伍当中资历最老、党龄最长的同志。</p>
有个词叫，倚老卖老。</p>
钱汉民还没到仗着自身资历就随意指摘别人的地步，但面对于庆年的时候，也不像其他县里同志那样放低姿态。</p>
人一来，进了于庆年办公室，就往屋子中间一站，张口便问：“于书记，你找我什么事？”</p>
先不说于庆年什么反应，旁边的牛记成都恨不能让自己变成个透明人了。</p>
县里同级别的人接触次数多，各个乡镇主要负责人谁不知道钱汉民钱主任在镇主任的位置上一干就是一二十年，经历了那么多，见证了县里各种发展变迁，偏偏就是他坐着的位置没有丝毫变化，早就有些思想包袱了。</p>
尤其是这两年，越来越多年轻的同志进入到县工作队伍的核心。</p>
钱汉民看着那些人，眼珠子都发红，对谁都是一副冷态度，跟谁都说不几句好话。</p>
这次在这里相遇，牛记成都后悔刚才多嘴说了那么一句，也纳闷于庆年怎么也不多问问就让人把钱汉民给喊来了。</p>
待会儿要是当面对质起来，牛记成也受不了被这位老同志给记恨上。</p>
可再怎么后悔都没用。</p>
于庆年似乎是习惯了钱汉民的态度，淡淡笑了一下，说：“钱同志，先坐吧。”</p>
“不用坐，于书记你就说喊我来什么事，说完了我还要回去。镇里工作多，比不上这县大院那么多人还挺清闲。”</p>
“那好，我就说说了。普连集镇张大庄村去年遭受严重自然灾害，粮食减产的事情，我之前下批文责令普连集镇妥善处理。钱同志，你汇报一下处理得怎么样了？”</p>
“发了救济粮，人人够吃的。就这样。”</p>
钱汉民说话这不是简单明了，是明显带着冲劲。</p>
于庆年叹口气道：“可我了解到的未必就是这样，我听说，有张大庄村的群众跑去别的地方找亲友借粮过年了。”</p>
“你听谁说的？牛记成吗？”</p>
钱汉民进了屋好大一会儿，才正眼朝牛记成那边看过去。</p>
这一看就是火药味十足地质问：“牛记成，你梁堤头镇的工作做的好，这闲不住就去管我普连集镇的事情了？我没记得你家有亲戚在我们镇上吧，真要是有，那别人饿死了，我也不能让你梁堤头镇牛书记的亲戚饿死啊。说说是谁吧，我单独去给他发上一年的口粮，行不行？”</p>
牛记成暗自撇嘴，早就猜到会遇上这种情况，偷眼看看于书记那边没表态，那也只能硬着头皮回道：“钱老同志，不是我家亲戚。”</p>
“不是你家亲戚，你管那么宽啊？吃饱了撑的是不是？就算普连集镇饿死了人，那也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p>
“哎？钱汉民你这是怎么说话的。”</p>
“我就是这么说话的。一个镇有一个镇的风俗，一个镇也有一个镇的管理方式。我不管你梁堤头镇是怎么做工作的，你也少到处说我普连集镇的好与不好。张大庄村到现在都没饿死人，那就是事实。真出了问题，我自己承担责任，也用不着外人来插手！”</p>
钱汉民梗着脖子一番话。</p>
别说牛记成无语了，于庆年领导全县那么多工作同志，都了熟于心，也是在这时候实在看不懂钱汉民到底什么心态。</p>
有问题就说问题，怎么还扯上谁管谁了。</p>
普连集镇那边出了事，他于庆年也要担负责任的，这钱汉民怎么什么都不解释，还一副整个镇就是他家的，他家里出啥事外人都别想知道的架势，直接要把镇和县给割裂开呢。</p>
“钱同志，你稍安勿躁。牛记成同志也只是向我反映了一下特殊情况，我喊你来也是想要了解情况……”</p>
“于书记，你没了解吗？”</p>
“这……”</p>
“于书记，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张大庄那边没事，真有事了我会向你汇报。当年敌人三光的时候，我都带着全镇撑下来了。不就是张大庄村一个村的受灾问题，这都撑不下来？带着张大庄村抵抗天灾，安安稳稳过了这个年，等开春恢复生产，尽全力拿下全县的评比第一，让所有人看看我钱汉民的工作能力，这就是我的想法。你要是觉得有问题，大可以派人或者是亲自去张大庄村看看，但凡有谁家吃不饱了，这镇主任的活，我现在就不干了行不行！”</p>
钱汉民一番话，弄得于庆年和牛记成都是一个头两个大。</p>
你说这钱汉民是认真工作吧，那他真是挺认真的，啥事亲力亲为，要不然也不会在一个位置上一干就是一二十年。但他这有点小矛盾就直接拿撂挑子不干了的话来怼人，你说还怎么让大家相信他的责任心很强。</p>
“牛记成同志，你说说，你那边遇到的具体情况是什么样。到底是张大庄村的谁跑去找亲戚借粮过日子了。”</p>
于庆年失去了耐心，直接进入正题，也是直接表露出把钱汉民喊来这里的真实目的。</p>
那就是，让眼前两个镇的主要负责人对质，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话说清。</p>
牛记成没办法，只能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p>
等他说完了，再看钱汉民，那花白鬓角下方的嘴角撇起来冷笑连连的样子，任谁看了都心里不舒坦。</p>
“牛记成，你说的这个曹绸子，你当我不认识呢。换旁人我可能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换她家，我是知道的一清二楚。”</p>
钱汉民一开口，这就刹不住车的开始说起来了。</p>
“你知不知道那曹绸子的夫家是谁？那是张大庄村以前的地富！家里养了败家子，花五块大洋娶了曹绸子回去当媳妇儿。那曹绸子可不是什么勤俭持家的主，苦日子过怕了，冷不丁过上好日子，和她家当家的张格民一对游手好闲。”</p>
“打击地富的时候，他们家没那么好了，坐吃山空，两口子一对儿的白天睡大觉、夜里整些偷鸡摸狗的事，平常还净等着镇上发的救济粮。救济粮发了，他们几天就给祸害完，还找到镇上去要。你说，这种人我能随随便便给他们吗？”</p>
“就这样的人，还是以前生产处长家的亲戚，亲戚都这样，我看那个叫曹安堂的生产处长也不是啥好鸟，该着暂停工作。你说说，也不知道你们怎么做的人事工作，我看这组织人事工作的也有问题，难怪那个田农也受处分回家种地去了！”</p>
钱汉民一番话说到最后，又把于庆年和牛记成给整崩溃了。</p>
这都是哪跟哪啊。</p>
说的是张大庄村村民生活困难问题，怎么扯上了人事工作安排不妥当的话了。</p>
这话里话外，还是对县里的人事工作安排有意见。</p>
说白了，就是对他钱汉民自己，一二十年了还是个镇主任这事有很大的意见。</p>
“于书记，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要是还觉得我工作有问题，那我还是那句话，换个普连集的镇主任，我也省得继续操这份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