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弟谁都没了主意，再看着曹绸子那边吃饱了之后，眼巴巴看过来的目光，更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了。</p>
最终还是曹安良拍拍大腿，震声道：“不管咋样，这马上过年了，也不能让人饿着肚子过年。先给他们点，把人送走了。猛子你再去镇上找牛书记问问，安堂到底啥时候能回来。”</p>
事情到这，算是有了个结果。</p>
三家一家一小袋口粮拿出手，数不多，可能这么平白给出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p>
曹绸子千恩万谢着带了孩子离开。</p>
本是件帮了人的好事，但这三兄弟没一个脸上有笑模样的。</p>
曹安俭叹着气不停摇头。</p>
“这算是开了头了，让她知道来这能过活，以后少不了还要来，到时候管还是不管？”</p>
一句话问的曹安良哑然失声。</p>
曹安猛哀叹一声：“我去镇上问问安堂哥的消息吧。”</p>
……</p>
梁堤头镇。</p>
年关前的镇政府大院，往年这时候总会有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来，可今年肃静得连点过年气氛都没有。</p>
牛记成坐在办公室里，左手一份报纸，右手一份文件，面前烟灰缸里满满的烟头，整个人都好像憔悴了许多。</p>
片刻之后，牛记成狠狠一拍桌子。</p>
“小高，小高！”</p>
随着呼喊，镇宣传科小高快步奔跑过来，一推门迎上的就是牛记成怒气冲冲的质问。</p>
“这份文件怎么回事？哪发来的？连个抬头和落款都没有，公文通知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p>
“报告牛书记，这，这不是公文通知。”</p>
小高颤颤巍巍的解释，直接把牛记成给惹毛了。</p>
“不是公文，你用公文纸打出来，还放在我办公桌上，是几个意思？这上面说的什么鬼话啊！春节期间不准大肆庆祝、不准搞节庆礼仪、逐步废除所有旧式过时风俗？怎么个意思啊？让我挨家挨户下通知，过年时候不准吃饺子是吗？”</p>
牛记成拍的桌子震天响，吓得小高头不敢抬、话不敢说。</p>
“说，这是哪来的！”</p>
“报告牛书记，这是，这是王监督员写的。”</p>
“王？监督员？”</p>
牛记成似乎是对这种怪异的称谓充满不解，连说话的语调都变了。</p>
不等对面小高回答，屋外传来一声呼喊。</p>
“就是我。”</p>
话音未落，前梁堤头镇镇小学校长、现梁堤头镇民主监督员王光宗，迈步进了门。</p>
牛记成一看见这人，就满肚子火蹭蹭蹭地往头顶上冒，好歹是将这股火给压下去，挥挥手示意小高出去把门关上，阴沉着脸直视王光宗。</p>
“王光宗同志，这文件是你拟的？”</p>
“没错！”</p>
“我想问问，你以什么身份拟定通知？你知不知道一张公文纸价值多少，你这随随便便拟写些东西，就用公文纸，这是极大的浪费！”</p>
“牛记成同志，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怎么是随便拟写的，这可是我经过认真的调查研究之后，拟写出来的梁堤头镇发展变革文件。这都是经过我们整个县民主监督小组讨论之后的结果。你别看现在不是正式的公文文件，但只要在梁堤头镇、庄寨镇、普连集镇等地成功实施之后，就会成为全县的典型模范，到时候全县实行，难道会没有正式的文件指示下发？”</p>
王光宗说话摇头晃脑。</p>
牛记成闭着眼睛做深呼吸，实在不想看对方的嘴脸，就那么闷哼一句：“王光宗，你们这个民主监督小组就研究出来个过春节不准节庆的结果？”</p>
“没错！这是一次伟大的尝试。正所谓新中国，那就要从头到尾都是新的，旧的东西就应该摒弃。农历年过年的风俗，那就是最大的陈旧事件，必须抛弃。县里的吕联络员都说了，历代改革都是从历法开始，旧历废除，改用新历，当然没必要再去过旧历的新年。”</p>
“哦？我听你们这意思是要改朝换代啦？”</p>
“对！从新中国建立的那一天开始就应该改，只是以前没有提出来，那我们就提……”</p>
“提你个大头鬼！”</p>
牛记成拍案而起。</p>
“王光宗，你们还能不能干点正事了？年都不让过了，谁还过日子！”</p>
“牛记成你这什么态度。你敢否定我们民主监督员集体讨论出来的决定？你是不是想破坏民主气氛了？”</p>
“你给我滚蛋！”</p>
牛记成挺好脾气的一人，这时候也忍受不了王光宗的拿腔拿调了，张口就骂，只骂的王光宗面红耳赤。</p>
“牛记成，你行，我记住你这次了。告诉你，今年的春节全镇都不准搞任何节庆仪式，要不然没你的好果子吃。对了，还有镇小学的小食堂……”</p>
“王光宗！”</p>
牛记成一声怒吼，向前迈步。</p>
王光宗吓得转身拉开门，直接往外跑。</p>
人是跑出去了，可声音还往回传。</p>
“镇小学的小食堂必须要有。教法文的老师不能和普通人一样。”</p>
这人一溜烟蹿了出去。</p>
刚进镇政府大院门的曹安猛看着那老头飞奔的速度，忍不住挠挠头，只感叹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能跑那么快。</p>
继续往里走，就感觉这镇大院一点快过年的气氛都没有，搁着往年怎么也得有小高他们到处给贴春联挂福字了吧。</p>
“哎，高长征同志！”</p>
山东地邪，说谁来谁。</p>
曹安猛抬头看见前面匆匆走过的小高，大声呼唤。</p>
小高扭头看过来，紧走两步到近前。</p>
“安猛同志你咋来了？是不是曹安堂有消息了？他回家了吗？”</p>
小高一上来就这么问，弄得曹安猛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p>
这一个多月，不光是祝口村村里人到处问曹安堂的去向，从县里到镇上，同样有不少人到处问曹安堂一家子去了哪。</p>
镇上的牛记成是真把曹安堂的安危放在心上，最开始的时候听曹安猛来报告说曹安堂一家子让军车给接走了，预感事情重大直接去了县里，找不到于庆年汇报这事，就先让周栋帮忙查。后来于庆年回来了，也知道了这事，同时也得到消息说，田农和胡爱国两人也是被处分之后全家失踪，依旧是让周栋去调查怎么回事，但调查过程隐秘了许多。</p>
而县里还有另外一拨人在找曹安堂，那就是吕自强，但吕自强什么目的，怕是只有天知地知了。</p>
一个多月过去，回到眼前，小高张嘴一问，曹安猛唯有无奈摇头，等他们去了牛记成办公室聊几句，就变成三个人摇头叹息了。</p>
“这以前从没听说过有啥事，还得把一家人都给带走的。安猛同志你也别到处乱问了，这事恐怕不简单，等我再去县里问问于书记，有了消息第一时间就通知你。还有小高，你管好自己的嘴，别到处乱说给自己惹麻烦。”</p>
牛记成几番嘱托交代，送走了两个年轻同志，便直接去县里。</p>
而此时的县城县大院，月底的生产总结大会正在进行。</p>
新任曹县普连集镇生产负责人张恒站在小会议室的圆桌旁，举着稿纸，大声诵读上个月的全镇生产发展成绩。</p>
作为这两个月来被安排进全县工作队伍中的五十多名典型知识青年代表之一，能够以乡镇生产负责人身份出现在这的，就只有他张恒一个人。</p>
年纪轻轻，就能立于众多经验丰富老同志之间，还是以非党内人士的身份站在这里，他也有足够的资本去骄傲了。</p>
尤其是别人还只能监督和建议的时候，他已然可以指挥一个乡镇的生产工作，这在以前就是完全不敢想象的事情。</p>
而这一切，都要感谢吕自强的提携。</p>
所以，当张恒做完汇报之后，第一时间抬头去看的，不是于庆年，而是吕自强。</p>
仿佛只要得到了吕自强的赞许目光，那便是他最大的荣耀。</p>
如此明显的举动，在场谁看不出来，这简直就是吕自强对于庆年指挥地位进行冲击的一个典型表现。</p>
众人不由自主看向于庆年，就想看看于书记面对这种“挑衅”的时候，会如何反应。</p>
可事实是，吕自强喧宾夺主一般说些夸奖张恒的话时，于庆年始终闭目养神，完全把主动权交给吕自强了似的。</p>
等吕自强说够了，也夸奖完了，张恒那边开心的感谢，内心骄傲的感觉逐渐冷却了，两人终于也看向于庆年之后。</p>
于庆年看都不看张恒一眼，挥手朝生产处李玉示意一下。</p>
“李玉同志，你也来说说普连集镇上个月的生产发现情况吧。”</p>
这话一出，其他乡镇生产负责人全都脸色微变，同样一个镇的生产发展情况报告，要让两个人念出来，这要是有点不一样的地方，那错误会出在谁身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