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p>
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p>
曹安堂面对曹安猛那直直的，不带丝毫弯弯绕的单纯目光，满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忍不住再次开口道：“猛子，当村长几年了？”</p>
曹安猛憨憨一笑：“快三年了。”</p>
“三年啊，过得真快。那村里要是有啥大事，没我在，你也能处理得来，是不是？”</p>
“那没问……不对，哥，你这啥意思，你又要去哪？”</p>
“别紧张，我哪也不去，咱哥俩就是随便聊聊。对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处对象了没？我这天天忙工作，也一直没问问你。”</p>
听到这话，曹安猛笑得更憨了。</p>
“算是处了吧。嫂子给我介绍了个镇小学的老师，俺俩见过几面，就是还没说啥时候定下来。”</p>
“哈哈，粟锦都没和我说。你那要真是成了，咱兄弟也算是找了一样的人啊。当老师的，都好。”</p>
曹安堂笑着拍拍曹安猛的肩膀，突然话锋一转，问道：“猛子，你和小栓子谁大啊？”</p>
曹安猛怎么也想不到这说着说着突然提起来了曹安栓，一时间有些愣神。</p>
“栓子哥比我大一岁。哥，你咋说起他了，是不是有啥栓子哥的信了？人，给抓住了？”</p>
“没呢。我就是这两天听了点信，说是小栓子早跑了，不在咱这了。”</p>
这话一出，曹安猛略显紧张的表情顿时舒缓许多，甚至都长出了一口气。</p>
就是这一松气，引得曹安堂不由得皱起来眉头。</p>
“猛子，你这是不想着小栓子被抓住？”</p>
“不是。我，我，那哥你说，你愿意看着栓子哥被抓住了拉去枪毙吗？”</p>
曹安猛的反问，让曹安堂说不出话来了。</p>
“哥，你看，你也不想看着栓子哥出事。这就咱哥俩，你要说我思想落后我也认了。反正栓子哥那边俺不去包庇，可谁也别想让俺帮忙去抓人。这几年县里不少次来人，也不少次喊我去县里，明里暗里问的都是知不知道栓子哥的消息，能不能提供线索。我是真的啥也不知道，就算真知道，我也不想说。不光我这样，安良哥、安俭哥他们都是这样想的。说到底我们都是兄弟，都是一家人，哪怕栓子哥不是啥好东西，可四叔四婶对咱也不赖啊，更何况现在还有个兰香小侄女，那……”</p>
“闭嘴！别说了！”</p>
曹安堂猛的一拍桌子，愤然起身，转身向外走。</p>
曹安猛有些傻眼，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去追，可追到门外，就看见曹安堂已经骑上自行车消失在了黑夜里。</p>
其实刚才在这里聊天，曹安堂无数次想把长秀和苟大友的事情告诉曹安猛。</p>
这不是个小事。</p>
哪怕眼前已经暂时隐瞒下来了，可往后会怎样。</p>
长秀肚子里的孩子终归是要生出来的。</p>
只等孩子一落地，就必须考虑怎么去处理。</p>
要是苟大友还有点良心，那就是回来把人接走。但万一苟大友还犯了其他的错误呢，回了聊城之后永远都回不来了呢。</p>
到那时候，长秀拖着个孩子，能去哪？</p>
回祝口村就是死路一条。</p>
偏偏这个长秀也没别的地方可去。</p>
哪怕之前付粟锦提议过，说什么就把那孩子当他们的孩子来养。</p>
行，曹安堂觉得自己多养个孩子能养得起，但这个事不是那么回事。</p>
总不能让苟大友和长秀的孩子跟着他姓曹吧！</p>
请原谅曹安堂没那么大的心胸，他没办法看着自家兄弟媳妇儿和别的男人生出来的娃，成长在祝口村里，被当成老曹家的一份子，受大家的照顾。</p>
他尊重生命，不能尊重那一对不要脸的男人女人！</p>
说实在的，现在看见长秀住在他家里，他就是，恶心！反胃！</p>
恨不能抽那女人几十个嘴巴子，问问她对得起这几年曹业生老两口给她口饭吃吗。</p>
这几年村里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了自己人，甚至都心底里觉得这姑娘可怜，让小栓子给祸害了才来的。老曹家所有人表面上不说，暗地里都或多或少的想着给小栓子还还债，已经对她够照顾的了。</p>
结果呢？</p>
现在已经不是小栓子或者老曹家人对不起她了，是她干了对不起老曹家的事。</p>
偏偏曹安堂还得瞒着所有人。</p>
好不容易逮住个机会，想着能和曹安猛透透口风说一下，偏偏猛子的心思，让他无论如何都不敢在这时候将实话说出口。</p>
他能不憋屈吗。</p>
不光现在憋屈，以后更憋屈。</p>
等真的尘埃落定的时候，曹安堂肯定是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四叔四婶乃至曹姓本家所有人的。</p>
可到那时候才说，会让四叔四婶、猛子、安良哥他们怎么看待他曹安堂？</p>
自家兄弟的媳妇儿办了那腌事，你知道了，还给帮忙一起瞒着。那以后自家兄弟谁家要是有事了，敢不敢再和你曹安堂说？</p>
试问老曹家所有人还有谁再去和他亲近？</p>
毫不客气的说，从曹安堂把这件事情先去告诉牛记成，却不是先告诉曹业生，那一刻开始，他就和老曹家其他人彻底站在了两个阵营上。</p>
如同面对小栓子的问题上，曹安猛以及曹家其他人都是不包庇但也不会主动做什么事，而曹安堂则是一直想着能亲手把小栓子给抓回来。就凭刚才谈话时，猛子话里话外用的都是“我”，根本没说“咱”，那就是下意识把他和其他几个兄弟全都给对立了。</p>
说来说去，最终的结果就是，长秀事件一旦真相大白，祝口村将再没有曹安堂的立足之地。</p>
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家啊。</p>
最后就因为这种烂糟糟的事情，让他连家都回不去了。</p>
试问天底下，还有没有比这更恶心人的？</p>
曹安堂心情郁闷，黑布隆冬的也看不清前路，也不知道骑了多久，感觉应该到镇上了，却看不见熟悉的梁堤头镇镇委大院，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岔了路。</p>
赶紧停下车子，举目四处观望。</p>
脚下是湿哒哒的黏土，往前走几步，散落了不少碎砖块的淤泥洼地跃然入目。</p>
前方唰的一声响，似乎有人跑动。</p>
曹安堂惊愕抬头，远处有火光一闪而逝，夜风拂过，吹动树枝摇曳，月光照下来的斑驳树影微微挪开，便看到一扇砖垒的破败拱形大门上歪挂着个木头牌匾。</p>
牌匾上书五个大字“果叶砖窑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