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喊出来那个百分之百互助合作的口号之后,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人说他是搞形式主义,现在听见这两个字,曲志刚都想打人。</p>
曹安堂赶紧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p>
“别急,曲处长您先别着急。秦长剑,你也别那么固执。这样,咱找个折中的法子,县里砖窑厂给你们老秦家专门开辟一块生产用地,和其他人分开的,避免别人看到你们的技术行不行?”</p>
秦长剑使劲摇头:“不行。县里砖窑厂我去看过啦,没那个条件。”</p>
另一边曲志刚怒吼:“就算是有那个条件,我也不允许你们搞特殊。”</p>
曹安堂无奈,再次提议:“那这样,你们既然不愿意离开秦刘村,咱就在秦刘村单独开个砖窑厂,县里生产处派人去管理,行不行?”</p>
秦长剑想了想,还是摇头:“曹主任你要这么说,还不如往俺们村派个管理员直接管理,还盖砖窑厂干啥。不过俺提前说好,管理可以,但别想看俺们生产。秦家砖瓦的烧制流程不给外人看。”</p>
这下子,那边曲志刚火气更大了,直接绕过办公桌走到近前:“指导生产,指导生产!你啥都不让看,那叫什么指导,让我们派个人上你们秦刘村天天晒太阳喝凉水去吗?还有你,曹安堂,你刚才那叫什么提议。咱有那个资源浪费着,再跑秦刘村那么远给他盖个砖窑厂?”</p>
两边都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p>
曹安堂夹在中间相当无奈。</p>
眼看这边的争吵都引得外面不少人围观了,曹安堂使劲拍拍桌子。</p>
“别吵啦!曲处长,秦长剑,我再最后一个提议。你们要是同意,那就按我说的来,你们要是不同意,这事咱就一块去找于书记去说。”</p>
别的都不好使,把于庆年往外一抬,那俩人立马闭了嘴。</p>
“行,听我一句啊。咱两边都退一步。老秦家人不用来县里参加集体生产了,但是,县里必须派人过去管理秦刘村那边,也不准对管理工作有任何阻挠。行还是不行?”</p>
曹安堂略带期待的目光看对面两人,结果片刻的安静之后,就看到两人一起点点头又使劲摇摇头。</p>
“曹主任,我不是不听组织上安排。主要是我们老秦家祖宗上定下的规矩,哪怕我一个人同意了,别人也不会同意。你要派管理员去,那可以,必须得让我们老秦家全体认可相信。”</p>
“曹安堂,你看了没,这种顽固分子你是怎么都和他说不通的。我也一句话放这了。要么集体生产,要么就别生产,脱离了集体,我就不信你们有法活。”</p>
得嘞,曹安堂说那么多全都是白说。</p>
尤其是曲志刚最后那句话,算是彻底把秦长剑也给惹毛了。</p>
“曲处长,你这话什么意思?俺们老秦家这么多年,从来没参加过集体,也照样活下来了。不集体就不集体,你们爱咋咋!”</p>
说完,秦长剑直接摔门而去。</p>
曲志刚气得两眼发黑。</p>
“曹安堂你看见了没,他什么态度啊,我是生产处长啊,他敢这么和我说话?”</p>
“曲处长,你别生气,这事还可以继续商量的啊。”</p>
“商量什么,我不商量了!再过两个月济南就要来工作组验收互助合作成果,我可是早就和于书记保证过要百分之百的。现在就剩下这个秦刘村了,你说我能不生气吗!”</p>
曲志刚一番话,弄得曹安堂满心无语。</p>
早就感觉那个百分之百不切实际,还是生产处所有人累死累活才营造出个接近百分之百的局面,曲志刚应该懂得万事无绝对的,怎么还能没有个结果,就早早给于书记那边作保证了。</p>
“曲处长,你别生气了,我再去劝劝秦长剑吧。”</p>
他打声招呼转身向外走,听着身后曲志刚说什么“要牢牢守住集体生产的底线”,他也只是挥手示意听到,没有任何过多话语。</p>
说什么啊,还有什么好说的,说不两句就是争吵或者他被曲志刚批评,有那功夫还不如最后去做做秦长剑的思想工作呢。</p>
想着心事走出供销社大门,抬头远远看见秦长剑的背影,加快脚步追上去。</p>
“秦长剑同志。”</p>
“哎?曹主任?”</p>
秦长剑回头看见曹安堂,脸上满是无奈的神情。</p>
“曹主任,互助合作这事,真不是我故意和你们唱反调。您去过我们村,知道我们那的情况,就算是我同意了你们那个集体生产的要求,我们老秦家其他人也不会同意的。你要是非得派管理员,我们也不拦着,不过提前说好,我们老秦家人就服从曹主任你的管理,俺们相信你,不相信别人。”</p>
秦长剑这番话也算是掏心窝子说的了。</p>
不只是他,整个秦刘村的人都只对曹安堂有好印象,就因为在秦刘村作威作福了那么久的刘长河,是让曹安堂给拿下的。</p>
可曹安堂不敢接受秦刘村群众这样的厚爱,急忙摆手说道:“秦长剑同志,刚才那话以后别说了,任何同志都是值得信任的,尤其是曲处长,他脾气是急躁了点,可出发点是好的,他做的决定也是奔着让全县小手工业从业群众过上好日子去的。”</p>
“可他……”</p>
“哎,秦长剑同志,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秦刘村的情况,也理解你们的想法。这事咱说了不少了,来来回回就那么点矛盾,说再多,没个真正的解决办法也没用。再说了,我这来追你,不是说这事的。”</p>
“啊?那曹主任你要说啥?”</p>
秦长剑愣愣的发出询问,曹安堂拽着他直接去到路边墙根底下。</p>
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到这边,曹安堂才压低了声音道:“果叶砖窑厂的事,你知道多少?”</p>
就这一个问题,很明显能看见秦长剑的表情变幻了好几番。</p>
都说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秦长剑的闺女秦叶眉当年跟着刘果生离开秦刘村,按老秦家的传统而言,秦长剑就不该再去理会闺女家的事。但这天底下,有几个不疼爱子女的父母?</p>
当初知道果叶砖窑厂出事的时候,秦长剑两口子为了闺女没少流眼泪。</p>
今天猛然再次听到曹安堂说起来,秦长剑的心情就给打翻了五味瓶似的,更关键的是,过去这好几年,他都从来不知道事情真相。</p>
直到今天,曹安堂的缓缓诉说,才让他明白自家闺女到底受了多大的冤屈。</p>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刘长河那人过于狠毒了些,但刘果生毕竟是他的亲儿子,他也没想过要伤害谁。真正心狠手辣的,是动手做这件事的曹安栓。秦长剑同志,我也不避讳你,这个曹安栓是我堂叔家的兄弟。真论起来……咱,有仇。”</p>
话说到这,曹安堂也闭了嘴。</p>
有关刘果生和秦叶眉的事情,县派出所已经做出公断,只不过人家会往梁堤头镇送消息,真没义务去给秦刘村那边送消息。无非是曹安堂个人觉得,最起码得告诉秦长剑一声。</p>
眼看着秦长剑沉默了好久,曹安堂都有点担心这汉子承受不了打击了,对方突然抬头。</p>
“我知道。”</p>
“啊?”</p>
“全村都知道,自打叶眉和果生出事,有派出所的人去村里调查,我们就知道这事可能和刘长河有关系,以前就是不敢相信。他骗我们,我们骗自己,不相信刘长河那么狠,连自家人都不放过。现在是不相信也得相信了。”</p>
秦长剑在这一瞬间好像苍老了许多。</p>
以前曹安堂还没意识到,到此刻才终于想起来,论年纪,秦长剑和四叔曹业生也差不太多。</p>
都是辛辛苦苦拉扯大了儿女,到头来两鬓双白,连儿女的面都见不着了。</p>
何其可悲!</p>
“曹主任。”</p>
“啊?”</p>
“你那个堂兄弟抓着没?”</p>
秦长剑突然间的话题转移,让曹安堂有些愣神,但还是微微摇了摇头道:“还没呢。”</p>
“嗯。”</p>
秦长剑点点头,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总之就是炯炯有神的双眼中透出的目光,让曹安堂很不舒服,就感觉像是被一只暴怒中的野狼给狠狠盯上了一样。</p>
“曹主任,既然确定我闺女是让你那堂兄弟给害的,那就麻烦您给派出所那边提个醒,最好是能快点抓住他。千千万万的,别让俺们秦刘村的人先找着他。到那时候,我们老秦家烧砖的砖窑里怕是要添点人肉柴火,那烧出来的砖瓦才更亮堂了!”</p>
话音落下,秦长剑狠狠一甩手,转身就走。</p>
曹安堂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扭头看向秦长剑的背影。</p>
“砖瓦烧不烧的亮堂,得看烧砖瓦的人这心里亮不亮堂!秦长剑,你听着,果叶砖窑厂马上要重新翻修了。翻修之后,我打算给它改名秦刘砖窑厂,至于能不能改成,就看你心里亮不亮堂。”</p>
话音传扬出去,秦长剑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头也不回再度前行。</p>
曹安堂拧着眉头转身,朝供销社的方向回去。</p>
人人心里都有个“狠”字。</p>
只是这个狠,用对了地方才能办大事,要是用错了,一辈子也别想办成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