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啦一声，火柴燃烧点亮了煤油灯。</p>
曹安堂就着火苗点燃一颗烟，缓缓吐出口浊气，顺手递送到旁边。</p>
“来一根？”</p>
鼻青脸肿的苟大友，倚着床梆坐在地上，看都不看他，甩手挥打。</p>
曹安堂提前收手，顺势拉过来个板凳，坐在了苟大友的对面。</p>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p>
“知道。为了长秀。”</p>
苟大友鼻子里哼出这么句话，也看不出他什么表情，实在是被打得有些凄惨，做不出来任何表情了。</p>
曹安堂叹口气。</p>
“你错了。不是为了长秀，那女人不值当的。我是为了四叔四婶，为了兰香我小侄女，为了那个没出生的孩子。连小栓子我都不为，谁让那小子不干人事，不敢回家，活该媳妇儿跟着别人！”</p>
这番话出口，换来苟大友肿眼皮下迷成一条缝的目光。</p>
曹安堂也看不出来那目光是什么意思了，反正感觉不舒坦，抬胳膊作势要打，吓得苟大友赶紧抱住脑袋。</p>
这一巴掌最终还是没落下去。</p>
“说吧，你打算怎么办？”</p>
苟大友沉默了好久才闷声哼道：“我想带长秀走，我得对她负责。”</p>
“这他娘的还像句人话！可我问你，你带长秀上哪去，怎么带？”</p>
“我已经和聊城那边联系过了，有我关系不错的同志，会借着来这边帮忙运输统购粮的机会，带上我们。最多半个月，到时候，我带着长秀直接回家。”</p>
“回家？你家？”</p>
曹安堂原本稍稍缓和的脸色，顿时又阴沉下去，上手就是又给了苟大友一巴掌。</p>
“回你家，苟大友你脑子里想什么呢？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都是结了婚的人了。你带着别的女人回家，你家里那口子怎么办？”</p>
“我和她离婚！本来我们就是父母安排的，我不乐意。我和长秀才是真爱。”</p>
“真爱你大爷！”</p>
曹安堂心里这个气啊，真的是不想动手的，还是没忍住又一大耳刮子扇过去。</p>
苟大友也不反抗了，甚至除了疼痛的本能反应之外，再无其他任何动作。</p>
“苟大友，别跟我这装死，也别扯你那些没用的废话。结过婚就是结过婚，不管什么原因，那都是你个人肩膀上承担的责任。你现在干出来这种事，怪你爹娘了？你还算是个人吗？你来这两年，没回过家一趟，你对得起家里等你的媳妇儿吗。组织上派你来这里指导工作，你在这乱搞男女关系，你对得起组织上的信任吗？你谁都对不起，有什么脸跟我这说真爱！”</p>
曹安堂一番训斥。</p>
结果就看见苟大友那眯缝的眼角里，竟然还有泪珠子往下掉。</p>
曹安堂心里这个气啊。</p>
“你是不是男人啊，自己犯了错，还有脸哭？我再问问你，就算是你离了婚，可你想过没有，你带着个别的女人回了你家那边，你的亲戚熟人怎么看长秀？你觉得你带着长秀走，就是为真爱义无反顾了，你这是把她继续往火坑里拽！”</p>
“那你说我怎么办？”</p>
“你自己干的事，你问我怎么办？我没干过这种事，我也不可能干这种事，我更不会想怎么办！别问我，问你自己！”</p>
“我，我让你说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你要不直接打死我吧。”</p>
苟大友嚎啕痛哭。</p>
曹安堂是真想直接打死这家伙，可现在，就算打死了苟大友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p>
“活该！”</p>
曹安堂闷哼一声，做了两次深呼吸，踩灭烟头，愤然起身。</p>
“你想怎么着，我是不管了。反正现在就我们家两口子知道，但是时间拖得越长，难保别人不发现。你要走，我不拦着你。你要留下来，出了任何问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让你和长秀能活着，不让村里人给打死。从今天开始，你也不用跟我说任何话了。我曹安堂活到现在，没干过一件亏心事，今天在你这，我和我爱人两口子给你们隐瞒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算是我们做的最错误的决定。你刚才不是说你联系的人最多半个月就来吗，行，我就等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无论如何我都要向镇上牛书记汇报，让组织上来处理你。你好自为之吧！”</p>
说完，曹安堂转身迈步，头也不回离开。</p>
几年前，他还不是一个成熟革命工作者的时候，就差点在长秀那里犯下错误。</p>
几年后，他都觉得自己已经成长了，没想到还是要为了长秀违背原则。</p>
就这么个他从来没当回事的女人，让他连着两次亏心了。</p>
他不想有，也绝对不允许再有第三次。</p>
更加不能让他最心爱的人付粟锦，也为了这种事情担惊受怕、情绪低落。</p>
夜深了。</p>
安宁的小屋里，付粟锦轻轻抓着曹安堂的手，长叹了一口气。</p>
“安堂，你说，万一他们没来得及走，就被村里人给发现了，那该怎么办？”</p>
“唉，真要是那样，恐怕就是天意啊。咱拦不住的，最多也就是拦着别闹出来人命吧。”</p>
“可拦得住吗？长秀的月份也不小了，万一有个闪失，她肚里的孩子那也是一条命啊。安堂，你说这样行不行，真要是他们走不成，就让长秀跟着咱一起去镇上。我就说要长秀帮忙照顾我，到时候孩子生下来的话，就说是咱的。那样村里人谁都不知道，闹不出来大事，四叔四婶也不会生气伤心。”</p>
曹安堂在黑暗中愣愣地看着付粟锦，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决定。</p>
“安堂，我以前没感觉，可自从怀了孩子，我就知道这世上啥都不重要，就生命最重要。咱，咱就当给咱孩子积德了，行不行？”</p>
付粟锦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p>
曹安堂掩面长叹：“行！粟锦，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在我这里，都行。”</p>
……</p>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都好像回归了原本的轨道。</p>
曹安堂天天忙着各个乡镇去跑，动员那些没去参加互助合作登记的小手工业者。</p>
付粟锦天天带着一群孩子上学放学，要是没课的时候，就随便找个理由把长秀拉到她家里，说些准妈妈之间的话题。</p>
苟大友消失了几天又回来，有人看见他被打得和猪头一样，都很纳闷怎么回事，但也没谁会去主动询问。</p>
又是一个燥热之后略显清爽的夏日清晨，曹安堂照旧推着他那辆自行车出门，付粟锦追出来，小声说道：“安堂，你今天要是有时间的话，去县里一趟吧，再弄点吴老先生那个保胎的药回来。”</p>
“嗯？我上回拿来的不是够一个月的吗？”</p>
“是，可现在是俩人啊。”</p>
付粟锦使劲眨眼。</p>
曹安堂就很无奈，粟锦心善的把那些保胎药也给长秀分了点，还隔三差五让长秀来这里改善伙食。表面上是在做好事，可这一养，可把长秀那肚子养的都快遮不住了啊。</p>
“行，我要是有时间，就往县里去一趟。”</p>
嘴上答应着，骑上自行车就走。</p>
保胎药是肯定要去拿的，但是那个长秀还能不能用上就不一定了。半个月的时间差不多了，明后天的，曹安堂就要去找牛记成说这件事。不管怎样，那是个死决定，绝对不改。</p>
路过村口的时候，看见苟大友一个人奋力的将那些统购粮口袋从生产社拖拽出来。</p>
他扫了一眼，面无表情也不做任何停留，骑着车子上大路。</p>
如果说，这段时间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那也就是曹安堂的工作比较顺利。</p>
他管辖范围内的各乡镇小手工业者，基本都同意去县里登记了。</p>
可能在那些手工业劳动群众看来，登记和入社完全是两码事，只是记录在案，没必要真的去参加集体劳动。</p>
但曹安堂想的不一样，他觉得只要大家去到县里，就一定能被集体劳动的火热场面所吸引，并且深刻感受到统购代销给他们带来的切实利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