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程育良终于看到那份检讨书是什么的时候，顿时就感觉整个脑子轰然炸开。</p>
一片狼藉。</p>
就像刚剁完肉的案板那样。</p>
曹安堂麻利的将剁好的肉装进袋子里，挂在车把上。</p>
“王师傅，谢了啊。”</p>
“谢什么，常来常往的，你这不客气吗。”</p>
“行，那我就回了。王师傅你中秋快乐。”</p>
“快乐快乐。”</p>
曹安堂笑笑骑上自行车就走。</p>
王师傅扭头收拾案板，刚拿起来案板就看到另一头桌上放着的两盒烟。</p>
“嘿！曹安堂，你小子还给我封口费啊。放心吧，你来镇上的事，我不告诉任何人。”</p>
大声喊话传扬过来。</p>
曹安堂惊得差点没握稳车把，就王师傅喊那么大声，谁还不知道了。</p>
他一脸的无辜和郁闷。</p>
而此刻的程育良则是一脸的崩溃加绝望。</p>
“念！”</p>
于庆年震声说出的一个字，惊得程育良浑身打个寒颤，面对会场所有人，艰难张开嘴。</p>
“检，检讨书。”</p>
“大点声！”</p>
“检讨书！我，我错了……”</p>
县例行大会开了那么多次，第一次是这样以某人的当众检讨作为开始。</p>
而曹安堂去镇上那么多次，也是第一次看到某些让他忍不住要大声呵斥的场面。</p>
刚出镇政府后院门，过个路口，远远就看见镇小学王光宗王校长，提着两大包东西拐进镇上给工作同志安排的联排砖瓦房小胡同里。</p>
等距离拉近，则是清晰听到一声喊话。</p>
“程夫人，我王光宗啊，程主任在家吗？”</p>
曹安堂没有停下，也不屑于探头去看个什么究竟。</p>
程育良在不在家，王光宗怎么会不知道，今天是县大会召开的日子，他一个镇小学校长怎能不清楚。</p>
趁着无人注意，跑来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p>
过节走动走动？</p>
过节就能是收受贿赂的理由吗，那伟大的新中国逢年过节的时候，是不是也能倒退回封建社会要求各国使节朝贡？</p>
“真希望这世界上再没有这种人！”</p>
曹安堂怒声自语，再抬头迎着秋风，向家方向前行。</p>
同样的“希望”两个字，也从程育良口中念诵出来，传递到县大会会场所有与会人员的耳中。</p>
“我希望，我们敬爱的付老师能够重新回来给我们上课，我也希望这次的错误能够获得原谅。让我，让我回去上学……”</p>
颤巍巍的声音念出检讨书的最后一个字。</p>
程育良艰难的扭动脖子，看向于庆年那边。</p>
于庆年怒目直视过来。</p>
“念完了？”</p>
“念，念完了。”</p>
“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p>
“知……不道，知道，不知道。我，我……”</p>
程育良已经语无伦次，但也没人会去听他想说什么，至少于书记是不想听的。</p>
咔哒一声，会议室侧门打开。</p>
齐秘书走到程育良的面前，抬手指了指门开的方向。</p>
程育良失魂落魄转身，顺着台阶一步一步向下走。</p>
而同一时间，梁堤头镇一段上坡的路上，自行车车轮向上滚动。</p>
曹安堂扭头看见一位老大叔拉动着大板车，艰难前行，完全是下意识的跳下自行车，伸手在后面帮忙往前推动。</p>
老大叔感觉到浑身轻松了许多，疑惑扭头。</p>
“呀，同志，谢谢你啊。”</p>
“没事，大叔，捎带手的了。”</p>
两人合力，沉重的大板车推上了高坡。</p>
老大叔擦擦额头上的喊，扭头笑道：“同志，麻烦你了。”</p>
“不麻烦的。大叔你这是拉的什么，要去哪啊？”</p>
“哈，都是些砖头，拉回去修房子用的。”</p>
“砖头？”</p>
曹安堂扭头看看板车上用黑帆布盖起来的东西，有些意外但也有些惊喜。</p>
“大叔，您这是从哪弄的啊？”</p>
“就西边大洼边上那个废砖窑里捡来的，那地方闹妖，没人敢去，我付大成才不怕那个呢，这么些好砖扔那多可惜啊。行，不说了，同志你忙，我也得回家。”</p>
说着话，付大叔将板车拉绳紧了紧，继续前行。</p>
刚走两步，上坡之后的下坡路一个收势不住，整辆板车直接推着老汉跌跌撞撞向前冲。</p>
曹安堂惊得扔下自行车就往前追。</p>
哐哧哐哧，板车轮子弹跳的声音，就是比不上汽车轮子滚动起来毫无声响。</p>
县城大街上，小夏开着车使劲按喇叭，前面人来人往，谁路过都是皱皱眉头，压根不想让路。</p>
小夏气得直接伸着脑袋朝外面破口大骂，好不容易骂开了一条路，当时就要踩油门冲过去。</p>
可没等把油门踩实，看见迎面马路中间走过来的一个落魄身影，顿时惊慌踩刹车，直接推门跳出车外。</p>
“哥，你咋出来了？这么快就开完会了？”</p>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程育良缓缓抬头，目光呆滞的看过去。</p>
“小夏？”</p>
“啊，是我，哥。我这不是赶着过来接你嘛，我姐说今晚上给你庆祝庆祝。咋样啊，哥，啥安排？我看你咋不高兴？”</p>
小夏一连串问话。</p>
程育良就是站在那愣愣地看着他。</p>
直等到把小夏看的浑身发毛的时候，程育良猛然挥手将手里的两张稿纸撕个粉碎。</p>
“曹安堂！”</p>
震声怒吼出这个名字，程育良整个人重新焕发精气神，扯着小夏的脖领子迈步走去小汽车那边。</p>
“开车！去祝口村，现在就去！”</p>
汽车车轮转动，在干净的县城大马路上也卷不起来多少烟尘。</p>
缓慢转动的板车车轮轧在乡间土路上，同样不会卷起来尘土。</p>
付大成拉着车，回头看一眼，高高堆起来的砖头和砖头上面横着的自行车挡住了他的视线，但拉车的那股子轻松劲，让他知道那位好心的同志还在后面帮忙推车呢。</p>
“同志啊，我这还二里路就到家了，要不你先去忙吧，我一个人能行。”</p>
“没事，付大叔，不差这点路。我家是祝口村的，离着不远。”</p>
“祝口村的啊。行，我谢谢你了，刚才要不是你啊，我这把老骨头就得扔在那了。”</p>
也不知道后面的曹安堂是不是没听见，根本没有任何回应。</p>
付大成也不再说话，使使劲，加快前行的脚步。</p>
转个弯，写着“李杨村”三个字的引路牌一闪而过，最终大板车终于在一户农家门前停下。</p>
曹安堂这才起身，绕到板车前头。</p>
“付大叔，用不用我帮你把砖都搬下来？”</p>
“不用不用，你能给我推到这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p>
“那行，我就先走了。”</p>
曹安堂笑笑，抬手去搬自行车。</p>
付大成猛然想到什么，大声喊一句：“同志，你先别走，在这别动。老婆子，你干啥呢老婆子，快把我昨个儿包回来的桃酥拿来。”</p>
付大成往院里跑。</p>
曹安堂哪能不知道大叔的意思，手脚麻利的重新把羊肉和白糖挂在车把上，骑上就走。</p>
快到大路上时，就听身后传来呼喊声。</p>
他也不回头，拧着身子摆摆手，转动车把，上了大路。</p>
自行车车轮欢快的转动。</p>
汽车车**躁的向前碾压。</p>
一条三岔路口，曹安堂猛蹬两下冲上斜坡，对面疯狂行驶的汽车开赴过来。</p>
两边一个照面，汽车开过去，却又发出尖锐刹车声。</p>
曹安堂疑惑地看过去。</p>
程育良整个脑袋伸出车窗外。</p>
“曹安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