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处长？”</p>
刘强听出来她语气中的含义，头也不回说道：“付粟锦同志，这是我们县组织处的田农田处长，主要负责组织人事审查工作。”</p>
“啊，领导。领导，您好。谢谢，谢谢您愿意载我一程。”</p>
付粟锦知道了前面人的身份，显得更紧张了。</p>
组织处的处长那可是权限很大的，毫不客气的说，整个县半数以上的工作同志想要上任晋升，都得这位田处长写出意见才行。</p>
人家开车出去，那肯定是有重要工作的吧。</p>
想到这里，付粟锦忙不迭开口说道：“领导，要不您把我在路边放下吧，别因为我耽误领导您的工作。”</p>
那位田处长爽朗的笑了：“同志，别总把领导这两个字挂在嘴边，我们都是革命工作者，能称为‘领导’的只能是党，是党领导我们开展工作。再说了，既然让你上车，那就证明我们顺路，不用担心，坐好就行。”</p>
“是，领、田处长。”</p>
付粟锦是真的坐好了，坐得笔直。</p>
田处长也不好教育人家一个女同志怎么坐着，只能无奈笑笑，扭头看向窗外。</p>
倒是刘强憋不住话，车里没安静多大会儿，他又开口了。</p>
“付同志，我听陈发说你是去下面村里开展扫盲工作的，去哪个村啊，怎么还要到梁堤头镇做安排。我记得那边的扫盲工作早就展开了啊。”</p>
这话问出来，付粟锦慌忙扭动身子去寻找陈发给她的那封介绍信。</p>
“稍等，我看一下啊。哦，是，是去祝口村。”</p>
“祝口村？你怎么是去那里啊？”</p>
刘强的声调猛然提高了些，连带着田处长也扭头看了一眼付粟锦。</p>
这下子可把付粟锦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了。</p>
“同志，祝口村怎么了？”</p>
“这……唉，怎么说呢，反正祝口村的条件不是很好。算是咱全县发展方面数一数二的村子，倒着数的那种。扫盲工作过年之后就开始了，前前后后已经好几批扫盲知识员下乡村，但是一听说去祝口村全都想办法躲着。现在，就连县里纺织厂的工人都在传，那里条件最好的单身汉还住着连猪圈都不如的屋顶漏雨土坯房呢。你去那里……”</p>
话说到这，刘强说不下去了。</p>
付粟锦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个说法，其实在刘强问她去哪之前，她自己都没在意。不管去哪，不都是去村里的吗，能有啥太大的不一样。</p>
“同志，我家其实就是梁堤头镇的，不过是李杨村。距离祝口村不算太远吧，我怎么没听说那边那么困难。”</p>
付粟锦轻声回话。</p>
刘强表现得更惊奇了。</p>
“你是李杨村的？我们田处长的爱人就是李杨村的啊。”</p>
这个组织处的办事员是惊奇于此等巧合。</p>
而那位田处长在意的是比较尖锐的一个问题，皱皱眉头道：“付粟锦同志，你既然是李杨村的，也要开展扫盲工作，那就该早早就参与到扫盲培训当中，随第一批下乡知识员一起接受安排才对，怎么现在才单独出来？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p>
田处长突然间的语气严肃让付粟锦有些慌乱，也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赶紧回道：“报告，我以前是梁堤头镇小学老师，几天前才刚刚被校长安排去当扫盲知识员。”</p>
“老师？”</p>
田处长这次是直接扭身子仔细打量了一下付粟锦，眉头皱的更深了。</p>
“胡闹！明明已经是教育工作岗位上的同志，怎么放着本职工作不做，又给调派去扫盲了？乱弹琴，人事安排怎么可以这么混乱，难道梁堤头镇小学的老师已经多到可以送出去了吗？扫盲工作的目的是教人识字，而老师的工作是教书育人，识字和育人哪一个更重要，这都分不清楚的？小刘，梁堤头镇小学的校长是不是王光宗，这王校长是不是还提交过配备更多教师的申请？”</p>
田处长话锋一转，朝刘强询问。</p>
刘强也不敢打哈哈，赶紧回应：“报告，是！”</p>
“是就有问题了。明明有老师却要送出去，还使劲伸手找组织上要人，这算个什么道理。梁堤头镇的人事组织人员都怎么回事，这是失察，严重的工作失职！”</p>
田处长说着话，伸手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个文件夹，取出口袋里的钢笔，开始刷刷点点记录起来。</p>
付粟锦虽然还是紧张，但也稍稍明白过来，刚才田处长的态度变化不是针对她的。</p>
有心想看看田处长在写什么，可实在是不敢伸头看。</p>
车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只有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p>
直到田处长停下笔，重新将书写的东西放回包里，下意识扭了下头，顿时吓得付粟锦身子往后一缩，脑袋撞在了车顶上，痛呼一声。</p>
“哎，小付同志，你没事吧。不好意思啊，刚才我不是针对你。”</p>
对工作严肃认真，对同志和蔼可亲，这样的态度变化在田处长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p>
付粟锦赶紧摆手回应：“没事，没事，我不疼。幸亏这车顶结实，要是给撞坏了，我可赔不起。”</p>
这话一出，直接把田处长和刘强给逗笑了。</p>
咱是担心你人有没有事，你倒好，担心起车来了。</p>
刘强伸手拳头砸了砸自己脑袋上的车顶，笑道：“付同志，这车结实着呢。再说了，只要你是认真工作的好同志，就算真不小心把车撞坏了，我们田处长也会替你承担所有损失。”</p>
小刘跟着田处长不少年头了，有时候说起话来是毫无顾忌。</p>
田处长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只不过伸手轻拍了刘强的后脑勺一下。</p>
“小刘，好好开车，别这么多话。一点小问题我还能赔得起，要是多了，我的工资可不够使。”</p>
没有了严肃态度的田处长，一句话也让车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p>
但又一转头，田处长看了眼付粟锦，轻声道：“小付同志，我刚才只是对梁堤头镇的人事安排工作有意见，这和你本人没关系。既然已经安排了你去祝口村开展扫盲教育，那就踏踏实实做工作，不能因为条件困难就退缩，明白吗？”</p>
“明白，田处长请放心，条件再艰苦的情况我也遇见过，绝对不会退缩，保证完成工作任务。”</p>
这一句表决心，换来田处长满意的点点头。</p>
只是表完决心之后，付粟锦还是忍不住问了句：“田处长，祝口村到底什么情况啊。真有刘同志说的那么艰苦吗，难道那里现在还有人吃不上饭？”</p>
听到这样的问话，田处长微微沉吟。</p>
机灵如小刘，哪能不知道这种情况下，田处长是不适合回答的，他赶紧把话头接过去。</p>
“付同志，其实我刚才说的有些夸张了。祝口村的条件并不是特别艰苦，只是落后，今年开春的时候才完全实现温饱，各种发展工作都比别的地区晚一点而已。非要说有什么特殊的，那就该说说祝口村三怪。”</p>
“三怪？”</p>
“对。第一怪，小屁孩把科长拉下马。第二怪，老无赖把先进分子给祸害。第三怪，技术员把全村人给得罪。就是这三怪，让祝口村在咱县里都很出名。你别问我三怪都是怎么回事，等你去了祝口村，你就明白啦。”</p>
既然说了不让问，付粟锦也就不问了，只是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三句话。</p>
车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路边的树影不停飞速向后。</p>
当汽车开到镇上的大路时，付粟锦忍不住心中感叹，汽车就是快。那天去县里的时候折腾了大半天才到，这坐着车一眨眼就回来了。</p>
尤其是远远看见梁堤头镇小学大门的时候，付粟锦心中满满的亲切感。</p>
付粟锦往学校那边看。</p>
田处长同样在看着周围的一切。</p>
最让人注意的，莫过于小学校门口两个手持长棍站岗的人。</p>
田处长脸上带着点哭笑不得的表情，喃喃自语：“这梁堤头镇小学可以啊，门口都安排站岗的，比县政府大院都规格高。这真是，说他们什么好呢。”</p>
话音落下，似有心似无意地提高了点声音说道：“小付同志，你以前是这里的老师，那一定见过你们镇主管教育工作的程育良同志吧，对他有什么印象？”</p>
付粟锦真没想到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脑子懵了一下，下意识回道：“以前只是在学校开大会的时候，见过程主任几次，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p>
“哦。”</p>
田处长点点头，就不再说话了。</p>
但是他刚才的问话，把付粟锦的一些小心思给勾了起来，这姑娘下意识扭头在自己的暴力翻找起来，好一会儿才找到两张有些褶皱的稿纸，抓在手中，好像在进行思想斗争一样，脸上表情不停变化。</p>
眼看着距离镇委大院越来越近，车速都已经减慢下来了。</p>
付粟锦猛然下定决心，将两张稿纸抽出来抓在手中。</p>
“田处长，您、您是个好领导，那我、我能给您反应个情况吗？”</p>
“嗯？”</p>
田处长惊愕扭头。</p>
刘强也是不由自主点了几下刹车，停在路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