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龙湖上,十数钓鱼台参差而立,凌州将军府虽未能像那宫舍般广博而奢华,然而雅静别致却远超那些俗客清流。个中原因除了大将龙骁酷爱书法文墨之外,心中也有那隐士赤子之心。当年镇州七子夺嫡时,便失了争位意思的凌州将军,这些年也未曾起过不臣之心。倒是年年纳贡熟络关系来得勤快。
靠近波龙湖北有一座巧夺天工纳凉去暑的静怡亭,是龙骁每年春夏之交时避暑的去处,可因为独爱湖旁三里夹岸桃花、五里杏花坡的良辰美景。每年入春之后的几个月也常来走动,只提笔作些书画文墨聊以自娱。
今日的静怡亭内却少了春日的文墨气息,竟多了些剑拔弩张的微妙。身为西南七虎大将之首的龙骁正襟危坐在静怡亭书案后的太师椅上,桌上文房四宝俱在,唯有那只被书童刚研磨好的砚台被打翻在地,还未蘸上几笔鹿豪的墨汁便倾洒一地,早将那漆画的地毯染得一塌糊涂。唯有纹花雕饰的轮廓尚且还能清晰几分。
书案之前,跪地一片短衫武夫,最前跪下的是身着一身蜀锦长衫的凌州府将军公子龙辰泽,旁边单膝而跪的是一个身着素衣的清秀剑客,若是缺了眉心的那一抹杀气和束口的绣花白锦袍,便像极了那对坐窗前诵读圣人经典的书生秀才了。
龙骁于太师椅坐定,多年来征战沙场被兵器摩挲得起了茧的手指轻扣椅子把手,虎目微闭,开口轻声问道:“依照凌州府军法,私自跟随烧杀抢掠的,该当何罪?”
这话自然不是跟那前方跪着的二人说的,一个是以后要继承大位的将军之子,一个是刚到凌州府的方外之人,自然算不得数。而剩下的便是后面跪着的十数个武夫了。
听到将军责问的武夫面色煞白,便是见惯了烧杀的悍卒,怕也要落下几滴冷汗,只有一人支吾说道:“断,,断臂。”
却见那高坐太师椅的身影没有多说什么,只取出几瓶上好金创仍在书案前,冷冷道:“动手吧。”几人面色难看,未敢迟疑,便提起随身佩戴的鬼头刀,咬牙狠心一刀,‘唰’一声削断了自己左臂,喷出三尺血注,十几个武夫捂着断臂伤口疼得撕心裂肺,满地打滚。鲜血与地上墨迹交融在一起,彻底脏了地毯。
龙骁轻拍一拍手掌,召出府内管事道:“带下去,把那些金创药给他们涂上,发给钱财赶走。”
作为西南凌州府手掌生杀的大将,多年经略凌州一州三郡,自然是治家治军极严,身为掌守一方的人物,自然懂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莫说那些位于凌州各地的士绅宗门,便是散布于各个州府道县的小门小户,也没见毁伤过一毛。前些年军营带兵时便严明军令,差些钎杀大将,从此手下人做事更是如履薄冰,犯了王法的哪个不是轻则军杖,重则砍头。
可令这位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严父没想到的是,那依赖治家的竹节黑杖不知打裂几根,如此苛刻的家教,却依旧养出了这等败家的纨绔逆子,当真让这位能员干吏丢了不小的面子,也稍带着丢了不少的官声威望。
龙骁的砚台虽不值钱,也不似那名家砚台般名贵,可这些年能令胸中万千城府的大将龙骁愤起摔墨的,除了那前些年误杀龙氏族人,使得他差些便挥泪斩了的大将石俊骧。再一个便是如今令他恨铁不成钢,怒其不争的竖子龙辰泽。
龙骁挥手命人将桌上的笔墨撤下,凝神注视龙辰泽问道:“炽雷宗雷堂,是你让人杀的?”
背上早就浸满一身冷汗的龙辰泽没敢违拗,咽口唾沫,小心开口道:“父亲,雷堂藐视父亲德威,实为该杀之人。父亲这些年久以仁治凌州,只存宽仁之名,却失威压之力,凌州三郡哪个还认父亲的威势?连一个小小宗门的宗主都敢上我将军府要人,若是再过个年,只怕,,”自小便从根烂的龙辰泽自然要把无理狡辩出花儿来,可言到此处却欲言又止。
龙骁听到此处,微整双眼轻声责问道:“只怕什么?”
龙辰泽低下头没敢看自己的老爹,只害怕那将军再一怒便又上了家法,只低头微语道:“只怕那些久在行伍的军人,也会不服父亲的管教,届时兴风作浪起来。”
“胡说,你懂些什么?凌州府几十年来治政森严,哪轮得到你说三道四?什么仁政大兴败坏军纪,凌州府若都像你这般滥杀,早便四分五裂,哪还有你在这里为恶一方,锦衣玉食?”龙骁手拍扶手站起身呵斥道。自然知晓自己养的儿子是什么德行,若非是自己镇着,早便不是屠灭一座雷宗那般简单了。
这些年已不仅是那些身处凌州城的富户们担惊受怕了,便是他这尚且操持权柄威慑一方的大将都要操心劳神,深怕这不肖子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这些年惨遭鱼肉的又岂是一家两户?有道是:狗改不了吃屎。便是家法棍棒再断两根怕也止不住那东西的恶习。十几年来,每想到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龙骁便如吃了口屎般恶心透顶。心想着自己怎么能生出这般祸害。便逼着自己招了许些精习黄老之道的幕府闲客,清谈一番来解开心结。念叨着无为而治,然后眼不见心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