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采臣大惊,一时间魂摇魄动,竟然口不能言。
实在是,如果真如那小女孩所说,自己被女鬼恩将仇报,就此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那可真是恐怖异常!
人生最大的恐怖不在于艰难险阻,而是任人摆布!
小倩连连摇头否认:“我没有,我不敢,我只是想和宁郎一起厮守,让他开心快乐,我有什么错?我又没有害他的妻子,我只是附到她的身上,让别人忘记她而已啊!”
“呸,你个不要脸的,你有什么资格让别人忘了她?你是个被人救下的小小鬼物,不思报恩,反而反客为主,要做当家主母!”小女孩叉着腰,气得破口大骂。
“我没有,我没有!我只是个小鬼,又不能真正的生儿育女,陪着宁郎的始终是她,她已经够幸福了,夫妻恩爱子孙满堂,难道这还不够吗?我只是想要得到宁郎表面的喜爱啊,难道这也不行吗?!”小倩双手捂住脸,放声大哭。
宁采臣这才明白过来,刚才的梦虽是幻境,却也是自己与小倩的共同经历。
小倩因为依恋自己,想要得到家庭的幸福,竟然篡改自己和家人的感官,误以为自己的妻子是小倩。
从此自己的妻子虽然身体仍在,而且自己也浑然不觉别人称自己为小倩,虽然仍然和自己相伴到老,看似幸福,但是她从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就社会伦理关系中不存在了!不论是自己家中还是亲戚朋友,再也没有人记得她这个人。
若非自己“临终前”的惊觉,说不定……
若是没有这一梦,说不定未来果真如此,自己真要做一个糊涂蛋了!
在虚假的认知里度过幸福的一生,多么滑稽的“幸福”!
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倩,他扬起的手掌又放下,久久不语,终化作一声长叹。
忽而,宁采臣看见对面的小女孩张开大嘴,宛如海碗,抓起小倩,就要将她一口吞下!
小倩在小女孩的手中,只能如同一只无力的小鸡仔一般挣扎。
这种巨大的反差画面,宁采臣相信,能让每一个第一次见到的人目瞪口呆。
“放下她吧。”
此时一个平和的声音传来,小女孩悻悻的扔下了手中的聂小倩。
这声音宁采臣识得,是贺礼。
只见贺礼掀开窗帘,缓缓说道:“聂小倩,你既于梦中常读《楞严经》,岂不知爱欲也是五十种阴魔之一?你羡慕宁兄的妻子,苦苦追求情爱,因而堕落,成就魔事。不然,你一个小鬼游魂,有甚本事迷的了众人之眼,忘却一个大活人呢?因为你已经执念过深而入魔了啊!”
“可我是真的爱他……难道我就不配拥有爱吗?”聂小倩无力地为自己辩驳。
“你不是真的爱宁兄,你只是生前死后都缺少关爱,想要得到罢了。
这个关爱的来源可以是宁兄,可以是宁母,可以是其他任何人,只要是关爱和关注,都能让你心滿意足。
所以你喜爱宴请宾朋,还作画赠人,都是如此心魔作祟。”
贺礼朗声回答,“你唯独忘了,爱你自己。
最爱你的人,应该是你自己,不是吗?
从别人的眼光里获得虚假的关爱,你明明知道关爱的不是你,你真的获得了幸福吗?
你在梦中,法力越来越深,能庇护宁采臣为官做宰,甚至福泽后人。这正是因为你的执念越来越深,痛苦也越来越深!
我说的,是吗?”
聂小倩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贺礼转而问宁采臣:“宁兄,作为当事者,你想如何处置?”
宁采臣振衣而起,作揖道:“贺兄,她虽然心中偏执,却只是一梦,未曾真的害我妻子。感谢贺兄拨冗相救,宁采臣不胜感激涕零。”
贺礼点点头,受了他一礼。
宁采臣对聂小倩说道:“你既已在梦中经历,如今须明白道理,日后珍重,勿入歧途。我既已允诺你,自然还会把骨灰埋于我家祖坟,还望勿虑。”
聂小倩惊愕地抬头,红红的大眼睛盯着宁采臣:“你……你不恨我?”
宁采臣洒然一笑:“人都说欲壑难填,欲望谁能不有?我又怎能苛责与你?不过,我觉得,岂能事事如意,但求无愧于心。你说呢?”
聂小倩的表情由痛苦到惊愕,再到平和,隐隐间似乎见宝相庄严。
魂体也逐渐凝实,外貌五官不再有出尘之意,也无惊艳之美感,似乎与常人女子无异。
“妙哉!”贺礼赞叹道:“破我法二执,以显本觉真如。小倩如今得脱鬼体,成就阴魂,与常人无异也!”
宁采臣今日经历太多,此时也不再惊愕,心知贺礼乃是奇人,如今小倩必然是战胜心魔,得脱苦海,才有此变化。
聂小倩微微一福:“承蒙先生点拨相救,小倩谢过。此后仍愿跟随宁公子,报其恩德。为奴为婢,护佑家庭。”
宁采臣不知如何回答,看向贺礼:“贺兄,这…?”
贺礼笑道:“你二人既有缘分,何必非要拘泥形式呢?你诚心待她如邻家之妹,小倩待你如长兄,又有何不可?宁兄坦荡君子,自己可决断。”
宁采臣也朗声大笑,说道:“我宁采臣一生豪爽,竟在此时犹疑,非大丈夫也!哈哈哈不过小倩,老哥我平生不二色,你最好变丑一些,这样省得你嫂子多心。”
小倩也不禁莞尔,众人心胸得明,畅快不已,一起走出船舱静静看这清晨景色。
而满船其他人仍沉沉睡着,对刚才的一幕毫无所觉。
太阳完全跳出水面,河面上浮光跃金,这世上景色真的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