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已经没有凌乱的袜子和衣服挂着那里,风从开着的一扇窗吹进来,看上去就好像没有风。国宝扶着窗框,看了一会儿窗外,最后一次关上了一零一宿舍的北窗。宿舍里是如此寂静,也是如此干净,所有的床都只剩下一个冷冰冰的铁架子和一张硬邦邦的木床板。然而国宝想念以前宿舍里那乱糟糟的样子。
因为恋恋不舍,其他室友全都离校后,国宝在一零一又住了一个多星期,才终于把自己的所有东西全都搬到了东六楼三楼,学校的单身男教工宿舍。国宝这一个多星期,每天都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宿舍里醒来。这是毕业前的那个梦变成了现实而不是梦想变成了现实,这个区别大了。因为这一晚即将睡在新宿舍的国宝,这时慢慢从窗前走过来,走到宿舍门口原来睡着方自归的那张床边,在那张光秃秃硬邦邦的木床板上坐下来,眼睛里噙着泪水哀嚎了一声:“你们都在哪里啊?”
方自归这个国宝在大学里关系最铁的死党,此时在苏州郊外寒山寺旁,一个两面是农田两面是路的新居民小区里。做为这个小区里一套两居室的住客,此时方自归终于见到了有些姗姗来迟的这套房子的另一个住客,两人攀谈了起来。此时的方自归,还完全意识不到,对方就是自己工作以后关系最铁的死党,并且是在后来相当漫长的人生岁月里关系最铁的死党。
“我叫瞿词。”未来的死党对方自归说。
“那个ci?”方自归问。
“诗词的词。”
“瞿词”这两个象形文字在方自归脑海里出现后,方自归瞬间感到非常惊奇。因为“瞿词”这个名字,世界上恐怕只有气魄雄伟的“唐诗”才能够相对。方自归本能地问了一句:“你爸是做什么的?”
“我爸是做模具的。”
此时,方自归的惊奇变成了奇怪。诗词与远方还比较搭,诗词与模具搭起来,画风相当清奇啊!方自归听到“瞿词”这个超凡脱俗的名字,本能地联想到他恐怕出身于书香门第,老爸不是大学教授就是文联副主席之类,万万没想到瞿词老爸的工作如此缺乏文艺气息。
“你爸……”方自归都有点儿结巴,“做……模具的?”
“对呀。”瞿词道,“我爸没什么学历,但实践经验丰富。他喜欢搞模具,所以才叫我去学机械嘛。”
瞿词在南京一所大学学的机械专业,是徳弗勒苏州工厂的第一任生产工程师。徳弗勒第一批员工中只有两个应届生,就是方自归和瞿词。公司为应届生租一年房子,这两人也就成了室友。此时的方自归,不但搞不清楚诗词与模具的关系,也搞不清楚机械专业与生产工程师的关系,更搞不清楚自己的电气专业与st工程师的关系,只等上班后搞搞清楚。但让方自归有些心焦的是,没那么快可以上班。
根据公司的安排,比如因为要等护照和签证办下来,大家飞新加坡去培训那天才算开始上班,薪水也从这天开始算。住在有些荒凉的寒山寺旁边等着飞新加坡的那段时间,方自归想着同学们都正为祖国的四化建设努力为自己挣钱,就心里发慌。特别是,方自归离校那天,莞尔在梦花亭里给方自归做了半个小时的入职教育,在这个过程中,方自归偶尔“嗯”一声,学习态度是自上小学一年级以来最认真、最诚恳、最端正的一次。莞尔说的其中一句话,深深地印在方自归的脑海里——“你不是为了你自己一个人奋斗。”
是的,受到莞尔的激励,方自归想尽快开始奋斗。这天瞿词到老城区找女朋友去了,方自归一个人在宿舍里闲得心里实在难受,便在街上找了个公共电话亭,把电话打到了公司的临时办公室,也就是老卑在竹韵饭店住的房间里。
“besan,我是victor。”
“嘿,victor,你好。有什么事吗?”
“我是想问,公司有什么事可以让我干干吗?这么长时间没事干,我受不了。干什么都行,现在这样实在太无聊了。”
“哈哈,理解你为公司效力的心情。”老卑在电话中笑道,“可是,厂房刚租下来,现在里面什么都没有,设备都还在新加坡,实在没东西做啊!”
“那我到竹韵饭店来可以吗?”方自归不死心继续争取,“哪怕干点儿跑腿打杂的事,让我复印复印文件也行。”
“这里更加没有事情给你做。”老卑继续笑道,“没事做,就去逛逛街打打球。你放心victor,等你们从新加坡回来,事情会多得你忙都忙不过来,绝对不用担心没事做。”
方自归在苏州人生地不熟的,只好与瞿词一起混。两人交流逐渐加深,这天两人交流大学里拍的照片,瞿词看到那张一零一全体室友赤膊戴学士帽拍的全家福,大赞经典,方自归就指着照片中那个天外飞仙的青涩青年说:“就是这家伙的创意。这家伙的名字虽然没有你的名字经典,但也相当经典。他叫‘韩不少’。”
韩不少这个在大学里最擅长讲黄色笑话的同学,此时在杭州城内西湖附近,一个出了厂门就是闹市的丝绸厂里。刚开始在丝绸厂动力科上班的那些天,韩不少无所事事,可见那时国营企业的动力科,普遍不太有动力。当时人事科长引诱韩不少签约丝绸厂,说是给一个快退休的高工找个接班人。但韩不少来上班那天,高工请假了。后来韩不少发现高工的请假是常态,韩不少就经常没事做。
有一天,动力科科长对韩不少说:“小韩,过几天我亲自给你做个培训。”
韩不少面带喜悦道:“科长,培训我什么内容啊?”
“抄水电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