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郭靖驻军那密河畔,晚间正在帐中研读兵书,忽听帐外喀的一声轻响,帐门掀</p>
处,一人钻了进来。帐前卫兵上前喝止,被那人手臂轻挥,一一点倒在地。那人抬头而笑,</p>
烛光下看得明白,正是西毒欧阳锋。郭靖离中土万里,不意在此异邦绝域之地竟与他相遇,</p>
不禁惊喜交集,跃起身来,叫道:“黄姑娘在哪里?”欧阳锋道:“我正要问你,那小丫头</p>
在哪里?快交出人来!”郭靖听了此言,喜不自胜:“如此说来,蓉儿尚在人世,而且已逃</p>
脱他的魔手。”欧阳锋厉声又问:“小丫头在哪里?”郭靖道:“她在江南随你而去,后来</p>
怎样?她……她很好吗?你没害死她,这可真要多谢你啦!我……我真要谢谢你。”说着忍</p>
不住喜极而泣。欧阳锋知他不会说谎,但从诸般迹象看来,黄蓉必在郭靖营中,何以他全然</p>
不知,一时思之不解,盘膝在地上铺着的毡上坐了。郭靖拭了眼泪,解开卫兵的穴道,命人</p>
送上乳酒酪茶。欧阳锋喝了一碗马乳酒,说道:“傻小子,我不妨跟你明言。那丫头在嘉兴</p>
府铁枪庙中确是给我拿往了,哪知过不了几天就逃走了。”郭靖大喜叫好,说道:“她聪明</p>
伶俐,若是想逃,定然逃得了。她是怎生逃了的?”欧阳锋恨恨的道:“在太湖边归云庄</p>
上……,呸,说他作甚,总之是逃走了。”郭靖知他素来自负,这等失手受挫之事岂肯亲口</p>
说出,当下也不再追问,得知黄蓉无恙心中喜乐不胜,只是大叫:“好极!好极!”欧阳锋</p>
道:“好甚么?她逃走之后,我紧追不舍,好几次差点就抓到了,总是给她狡猾兔脱。但我</p>
追得紧急,这丫头却也没能逃赴桃花岛去。我们两个一追一逃,到了蒙古边界,忽然失了她</p>
的踪迹。我想她定会到你军中,于是反过来使个守株待兔之计。”郭靖听说黄蓉到了蒙古,</p>
更是惊喜交集,忙问:“你见到了她没有?”欧阳锋怒道:“若是见到了,我还不抓回去?</p>
我日夜在你军中窥伺,始终不见这丫头人影。傻小子,你到底在捣甚么鬼?”郭靖呆了半</p>
晌,道:“你日夜在我军中窥伺?我怎地半点也不知道?”欧阳锋笑道:“我是你天前冲队</p>
中的一名西域小卒。你是主帅,怎认得我?”蒙古军中本多俘获的敌军,欧阳锋是西域人,</p>
混在军中,确是不易为人察觉。郭靖听他这么说,不禁骇然,心想:“他若要伤我,我这条</p>
命早已不在了。”喃喃的道:“你怎说蓉儿在我军中?”欧阳锋道:“你擒大汗二子,攻城</p>
破敌,若不是那丫头从中指点,凭你这傻小子就办得了?可是这丫头从不现身,那也当真奇</p>
了。现下只得着落在你身上交出人来。”郭靖笑道:“倘若蓉儿现身,那我真是求之不得。</p>
可是你倒想想,我能不能将她交给你?”欧阳锋道:“你不肯交人,我自有对付之道。你虽</p>
手绾兵符,统领大军,可是在我欧阳锋眼中,嘿嘿,这帐外帐内,就如无人之境,要来便</p>
来,要去便去,谁又阻得了我?”郭靖点点头,默然不语。欧阳锋道:“傻小子,咱俩订个</p>
约怎样?”郭靖道:“订甚么约?”欧阳锋道:“你说出她的藏身之处,我担保决不伤她一</p>
毫一发。你若不说,我慢慢总也能找到,那时候啊,哼哼,可就没甚么美事啦。”郭靖素知</p>
他神通广大,只要黄蓉不在桃花岛藏身,总有一日能给他找着擒去,这番话却也不是信口胡</p>
吹,沉吟了片刻,说道:“好,我跟你订个约,但不是如你所说。”欧阳锋道:“你要如</p>
何?”郭靖道:“欧阳先生,你现下功夫远胜于我,可是我年纪比你小,总有一天,你年老</p>
力衰,会打我不过。”郭靖以前叫他“欧阳伯伯”,但他害死了五位恩师,仇深似海,那</p>
“伯伯”两字是再也不会出口了。</p>
欧阳锋从未想到“年老力衰”四字,给他一提,心中一凛:“这傻小子这几句话倒也不</p>
傻。”说道:“那便怎样?”郭靖道:“你与我有杀师深仇,此仇不可不报,你便走到天</p>
边,我也总有一日要找上你。”</p>
欧阳锋仰头哈哈大笑,说道:“乘着我尚未年老力衰,今日先将你毙了!”语声甫毕,</p>
双腿一分,人已蹲起,双掌排山倒海般劈将过来。此时郭靖早已将《九阴真经》上的《易筋</p>
锻骨篇》练成,既得一灯大师译授了真经总纲,经上其他的功夫也已练了不少,内力的精纯</p>
浑厚更是大非昔比,身子略侧,避开掌势,回了一招“见龙在田”。欧阳锋回掌接住,这降</p>
龙十八掌的功夫他本知之已稔,又知郭靖得洪七公真传,掌力极强,但让之自己终究还差着</p>
一截,不料这下硬接硬架,身子竟然微微晃动。高手对掌,只要真气稍逆,立时会受重伤,</p>
他略有大意,险些输在郭靖手里,不由得吃了一惊:“只怕不等我年老力衰,这小子就要赶</p>
上我了。”当即左掌拍出。</p>
郭靖又侧身避过,回了一掌。这一招欧阳锋却不再硬接,手腕回勾,将他掌力卸开。郭</p>
靖不明他掌力运用的秘奥,只道他是消解自己去招,哪知欧阳锋寓攻于守,一勾之中竟是蓄</p>
有回力,郭靖只觉一股大力扑面而来,闪避不及,只得伸右掌抵住。要论到两人功力,郭靖</p>
仍略逊一筹,此时形势,已与当日临安皇宫水帘洞中抵掌相似,虽然郭靖已能支持较久,但</p>
时刻长了,终究非死即伤。欧阳锋依样葫芦,再度将他诱入彀中,心下正喜,突觉郭靖右掌</p>
微缩,势似不支,当即掌上加劲,哪知他右掌轻滑,竟尔避开,欧阳锋猛喝一声,掌力疾冲</p>
而去,心想:“今日是你死期到了。”</p>
眼见指尖要扫到他胸前,郭靖左掌横过,在胸口一挡,右手食指伸出,猛向欧阳锋太阳</p>
穴点去。这是他从一灯大师处见到的一阳指功夫,但一灯大师并未传授,他当日只见其形,</p>
全不知其中变化诀窍,此时危急之下,以双手互搏之术使了出来。一阳指正是蛤蟆功的克</p>
星,欧阳锋见到,如何不惊?立即跃后避开,怒喝:“段智兴这老儿也来跟我为难了?”其</p>
实郭靖所使指法并非真是一阳指,如何能破蛤蟆功,但欧阳锋大惊之下,不及细辨,待得跃</p>
开,才想起这一阳指后招无穷,怎么他一指戳过,就此缩手,想是并未学全,不等郭靖回</p>
答,双掌一上一下,一放一收,斗然击出。这一下来得好快,郭靖念头未转,已然纵身跃</p>
起,只听得喀喇一声巨响,帐中一张矮几已被西毒双掌劈成数块。</p>
欧阳锋重占上风,次掌继发,忽觉身后风声飒然,有人偷袭,当下竟不转身,左腿向后</p>
反踢。身后那人也是举腿踢来,双足相交,那人一交摔了出去,但腿骨居然并未折断,倒是</p>
大出欧阳锋意料之外。他回过身来,只见帐们处站着三个年老乞丐,原来是丐帮的鲁、简、</p>
梁三长老。鲁有脚纵身跃起,双臂与简、梁二人手臂相挽,这是丐帮中聚众御敌、以弱抗强</p>
之术,当日君山大会选立帮主,丐帮就曾以这功夫结成*人墙,将郭靖与黄蓉逼得束手无策。</p>
欧阳锋从未和这三人交过手,但适才对了一脚,已试出鲁有脚内力不弱,其余二丐想来</p>
也都相类,自己与郭靖单打独斗虽稳操胜券,但加上一群臭叫化,自己就讨不了好去,当下</p>
哈哈一笑,说道:“傻小子,你功夫大进了啊!”曲起双腿,双膝坐在毡上,对鲁有脚等毫</p>
不理会,说道:“你要和我订甚么约,且说来听听。”郭靖道:“你要黄姑娘给你解释《九</p>
阴真经》,她肯与不肯,只能由她,你不能伤她毫发。”欧阳锋笑道:“她若肯说,我原本</p>
舍不得加害,难道黄老邪是好惹的么?但她如坚不肯说,岂不许我小小用点儿强?”郭靖摇</p>
头道:“不许。”欧阳锋道:“你要我答应此事,以甚么交换?”郭靖道:“从今而后,你</p>
落在我手中之时,我饶你三次不死。”</p>
欧阳锋站起身来,纵声长笑。笑声尖厉奇响,远远传送出去,草原上的马匹听了,都嘶</p>
鸣起来,好一阵不绝。</p>
郭靖双眼凝视着他,低声道:“这没甚么好笑。你自己知道,总有一日,你会落入我的</p>
手中。”</p>
欧阳锋虽然发笑,其实却也当真忌惮,暗想这小子得知《九阴真经》秘奥,武功进境神</p>
速,委实轻视不得,口中笑声不绝,心下计议已定,笑道:“我欧阳锋竟要你这臭小子相</p>
饶?好罢,咱们走着瞧。”郭靖伸出手掌,说道:“丈夫一言。”欧阳锋笑道:“快马一</p>
鞭。”在他掌上轻拍了三下。这三击掌相约是宋人立誓的仪式,若是负了誓言,终身为人不</p>
齿。三掌击过,欧阳锋正要再盘问黄蓉的踪迹,一瞥眼间,忽在营帐缝中见有一人在外飞掠</p>
而过,身法快捷异常,心中一动,急忙揭帐而出,却已不见人影。他回过头来,说道:“十</p>
日之内,再来相访,且瞧是你饶我,还是我饶你?”说罢哈哈大笑,倏忽之间,笑声已在十</p>
数丈外。</p>
鲁、简、梁三长老相顾骇然,均想:“此人武功之高,世所罕有,天怪能与洪帮主齐名</p>
当世。”郭靖将欧阳锋来访的原由向三人说了。鲁有脚道:“他说黄帮主在咱们军中,全是</p>
胡说八道。倘若黄帮主在此,咱们岂能不知?再说……”郭靖坐了下来,一手支颐,缓缓</p>
道:“我却想他的话也很有些道理。我常常觉得,黄姑娘就在我的身边,我有甚么疑难不决</p>
之事,她总是给我出个极妙的主意。只是不管我怎么想念,却始终见不着她。”说到这里眼</p>
眶中已充满泪水。鲁有脚劝道:“官人也不须烦恼,眼下离别一时,日后终能团聚。”郭靖</p>
道:“我得罪了黄姑娘,只怕她再也不肯见我。不知我该当如何,方能赎得此罪?”鲁、</p>
简、梁三人相顾无语。郭靖又道:“纵使她不肯和我说话,只须让我见上一面,也好令我稍</p>
解思念的苦楚。”简长老道:“官人累了,早些安歇。明儿咱们须得计议个稳妥之策,防那</p>
欧阳锋再来滋扰。”次日大军西行,晚开安营后,鲁有脚进帐道:“小人年前曾在江南得到</p>
一画,想我这等粗野鄙夫,怎领会得画中之意?官人军中寂莫,正可慢慢鉴赏。”说着将一</p>
卷画放在案上。郭靖打开一看,不由得呆了,只见纸上画着一个簪花少女,坐在布机上织</p>
绢,面目宛然便是黄蓉,只是容颜瘦损,颦眉含眄,大见憔悴。郭靖怔怔的望了半晌,见画</p>
边又提了两首小词。一词云:“七张机,春蚕吐尽一生丝,莫教容易裁罗绮。无端剪破,仙</p>
鸾彩凤,分作两边衣。”另一词云:“九张机,双飞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p>
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这两首词自是模仿瑛姑“四张机”之作,但苦心密意,语语</p>
双关,似又在“四张机”之上。郭靖虽然难以尽解,但“薄情自古多离别”等浅显句子却也</p>
是懂的,回味半日,心想:“此画必是蓉儿手笔,鲁长老却从何处得来?”抬头欲问时,鲁</p>
有脚早已出帐。郭靖忙命亲兵传他进来。鲁有脚一口咬定,说是在江南书肆中购得。郭靖就</p>
算再鲁钝十倍,也已瞧出这中间定有玄虚,鲁有脚是个粗鲁豪爽的汉子,怎会去买甚么书</p>
画?就算有人送他,他也必随手抛弃。他在江南书肆中购得的图画,画中的女子又怎会便是</p>
黄蓉?只是鲁有脚不肯吐露真相,却也无可奈何。正沉吟间,简长老走进帐来,低声道:</p>
“小人适才见到东北角上人影一晃,倏忽间不知去向,只怕欧阳锋那老贼今晚要来偷袭。”</p>
郭靖道:“好,咱们四人在这里合力擒拿。”简长老道:“小人有条计策,官人瞧着是否使</p>
得。”郭靖道:“想必是好的,请说罢。”简长老道:“这计策说来其实平常。咱们在这里</p>
掘个深坑,再命二十名士卒各负沙包,守在帐外。那老贼不来便罢,若是再来与官人罗唣,</p>
管教他有来无去。”郭靖大喜,心想欧阳锋素来自负,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此计虽旧,对</p>
付他倒是绝妙。当下三长老督率士兵,在帐中掘了个深坑,坑上盖以毛毡,毡上放了张轻便</p>
木椅。二十名健卒各负沙包,伏在帐外。沙漠中行军常须掘地取水,是以帐中掘坑,毫不引</p>
人注目。</p>
安排已毕,郭靖秉烛相候。哪知这一晚欧阳锋竟不到来,次日安营后,三长老又在帐中</p>
掘下陷阱,这晚仍无动静。到第四天晚上,郭靖耳听得军中刁斗之声此起彼息,心中也是思</p>
潮起伏。猛听得帐外如一叶落地,欧阳锋纵声长笑,踏进帐来,便往椅中坐落。</p>
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他连人带椅跌入坑中。这陷阱深达七八丈,径窄壁陡,欧阳锋功</p>
夫虽高,落下后急切间哪能纵得上来?二十名亲兵从帐边蜂涌抢出,四十个大沙包迅即投入</p>
陷阱,尽数压在欧阳锋身上。</p>
鲁有脚哈哈大笑,叫道:“黄帮主料事如神……”简长老向他瞪了一眼,鲁有脚急忙住</p>
口。郭靖忙问:“甚么黄帮主?”鲁有脚道:“小人说溜了嘴,我是说洪帮主。若是洪帮主</p>
在此,定然欢喜。”郭靖凝目瞧他,正要再问,突然帐外亲兵发起喊来。郭靖与三长老急忙</p>
抢出,只见众亲兵指着地下,喧哗叫嚷。郭靖排众看时,见地下一个沙堆渐渐高起,似有甚</p>
么物事要从底下涌出,登时醒悟:“欧阳锋好功夫,竟要从地下钻将上来。”当即发令,数</p>
十名骑兵翻身上马,往沙堆上踹去。众骑兵连人带马份量已然不轻,再加奔驰起落之势,欧</p>
阳锋武功再强,也是禁受不起,只见沙堆缓缓低落,但接着别处又有沙堆涌起。众骑兵见何</p>
处有沙堆耸上,立时纵马过去践踏,过不多时,不再有沙堆隆起,想是他支持不住,已然闭</p>
气而死。郭靖命骑兵下马掘尸。此时已交子时,众亲兵高举火把,围成一圈,十余名兵士举</p>
铲挖沙,挖到丈余深处,果见欧阳锋直挺挺站在沙中。此处离帐中陷坑已有数丈之遥,虽说</p>
沙地甚是松软,但他竟能凭一双赤手,闭气在地下挖掘行走,有如鼹鼠一般,内功之强,确</p>
是罕见罕闻。众士卒又惊又佩,将他抬了起来,横放地下。鲁有脚探他已无鼻息,但摸他胸</p>
口却尚自温暖,便命人取铁链来捆缚,以防他醒转后难制。哪知欧阳锋在沙中爬行,头顶始</p>
终被马队压住,无法钻上,当下假装闷死,待上来时再图逃走。这时他悄没声的呼吸了几</p>
下,见鲁有脚站在身畔,大声命人取链,突然跃起,大喝一声,伸手扣住了鲁有脚右手脉</p>
门。这一下变起仓卒,死尸复活,众人都是大吃一惊。郭靖却已左手按住欧阳锋背心“陶道</p>
穴”,右手按住他腰间“脊中穴”。这两个穴道都是人身背后的大穴,他若非在沙下被压得</p>
半死不活,筋疲力尽,焉能轻易让人按中?他一惊之下,欲待反手拒故,只觉穴道上微微一</p>
麻,知道郭靖留劲不发,若是他掌力送出,自己脏腑登时震碎,何况此时手足酸软,就算并</p>
非要穴被制,与郭靖平手相斗也是万万不敌,只得放开了鲁有脚手腕,挺立不动。</p>
郭靖道:“欧阳先生,请问你见到了黄姑娘么?”欧阳锋道:“我见到她的侧影,这才</p>
过来找她。”郭靖道:“你当真看清楚了?”欧阳锋恨恨的道:“若非鬼丫头在此,谅你也</p>
想不出这装设陷阱的诡计。”郭靖呆了半晌,道:“你去罢,这次饶了你。”右掌轻送,将</p>
他弹出丈余之外。他忌惮欧阳锋了得,如若贸然放手,只怕他忽施反击。</p>
欧阳锋回过身来,冷然道:“我和小辈单打独斗,向来不使兵刃。但你有鬼丫头暗中相</p>
助,诡计多端,此例只好破了。十日之内,我携蛇杖再来。杖头毒蛇你亲眼见过,可须小心</p>
了。”说罢飘然而去。郭靖望着他的背影倏忽间在黑暗中隐没,一阵北风过去,身上登感寒</p>
意,想起他蛇杖之毒,杖法之精,不禁栗栗危惧,自己虽跟江南六怪学过多般兵刃,但俱非</p>
上乘功夫,欲凭赤手对付毒杖,那是万万不能,但若使用兵器,又无一件擅长。一时徬徨无</p>
计,抬头望天,黑暗中但见白雪大片大片的飘下。回到帐中不久,寒气更浓。亲兵生了炭</p>
火,将战马都牵入营帐避寒。丐帮众人大都未携皮衣,突然气候酷寒,只得各运内力抵御。</p>
郭靖急令士卒宰羊取裘,不及硝制,只是擦洗了羊血,就令帮众披在身上。</p>
次日更冷,地下白雪都结成了坚冰。花剌子模军乘寒来攻,郭靖早有防备,以龙飞阵大</p>
胜了一仗,连夜践雪北追。古人有诗咏寒风西征之苦云:“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p>
拨,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又云:“虏</p>
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剑河风急云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郭靖久在漠北,向</p>
习寒冻,倒也不以为苦,但想黄蓉若是真在军中,她生长江南,如何经受得起?不由得愁思</p>
倍增。翌晚宿营后他也不惊动将士,悄悄到各营察看,但查遍了每一座营帐,又哪里有黄蓉</p>
的影子?</p>
回到帅帐,却见鲁有脚督率士兵,正在地下掘坑,郭靖道:“这欧阳锋狡猾得紧,吃了</p>
一次亏,第二次又怎再能上钩?”鲁有脚道:“他料想咱们必使别计,哪知咱们却给他来个</p>
依样葫芦。这叫作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虚虚实实,人不可测。”郭靖横了他一眼,心道:</p>
“你说带领小叫化不用读兵法,这兵书上的话,却又记得好熟。”鲁有脚道:“但如再用沙</p>
包堆压,此人必有解法。咱们这次给他来个同中求异。不用沙包,却用滚水浇淋。”郭靖见</p>
数十名亲兵在帐外架起二十余只大铁锅,将冻成坚冰的一块块白雪用斧头敲碎,铲入锅中,</p>
说道:“那岂不活活烫死了他?”鲁有脚道:“官人与他相约,若是他落入官人手中,你饶</p>
他三次。但如一下子便烫死了,算不得落入官人手中,要饶也无从饶起,自不能说是背</p>
约。”过不多时,深坑已然掘好,坑上一如旧状,铺上毛毡,摆了张木椅。帐外众亲兵也已</p>
在锅底生起了柴火,烧冰化水,只是天时实是寒冷过甚,有几锅柴薪添得稍缓,锅面上转眼</p>
又结起薄冰。鲁有脚不住价催促:“快烧,快烧!”突然间雪地里人影一闪,欧阳锋举杖挑</p>
开帐门,叫道:“傻小子,这次再有陷阱,你爷爷也不怕了!”说着飞身而起,稳稳往木椅</p>
上一坐。鲁、简、梁三长老料不到欧阳锋来得这般快法,此时锅中坚冰初熔,尚只是一锅锅</p>
冰凉的雪水,莫说将人烫死,即是用来洗个澡也嫌太冷,眼见欧阳锋往椅上一坐,不禁连珠</p>
价叫苦。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欧阳锋大骂声中,又是连人带椅的落入陷阱。此时连沙包也</p>
未就手,以欧阳锋的功夫,跃出这小小陷阱真是易如反掌,三长老手足无措,只怕郭靖受</p>
害,齐叫:“官人,快出帐来。”忽听背后一人低喝道:“倒水!”鲁有脚听了这声音,不</p>
须细想,立即遵从,叫道:“倒水!”众亲兵抬起大锅,猛往陷阱中泼将下去。</p>
欧阳锋正从阱底跃起,几锅水忽从头顶泻落,一惊之下,提着的一口气不由得松了,身</p>
子立即下堕。他将蛇杖在阱底急撑,二次提气又上,这次有了防备,头顶灌下来的冷水虽</p>
多,却已冲他不落。哪知天时酷寒,冷水甫离铁锅,立即结冰,欧阳锋跃到陷阱中途,头上</p>
脚底的冷水都已凝成坚冰。他上跃之劲极是猛烈,但坚冰硬逾钢铁,咚的一下,头上撞得甚</p>
是疼痛,欲待落下后蓄势再冲,双脚却已牢牢嵌在冰里,动弹不得。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大</p>
喝一声,运劲猛力挣扎,刚把双脚挣松,上半身又已被冰裹住。</p>
众亲兵于水灌陷阱之法事先曾演练纯熟,四人抬锅倒水后退在一旁,其余四人立即上前</p>
递补,此来彼去,犹如水车一般,迅速万分。只怕滚水溅泼开来烫伤了,各人手上脸上都裹</p>
布相护。岂知雪水不及烧滚,冷水亦能团敌,片刻之间,二十余大锅雪水灌满了陷阱,结成</p>
一条四五丈长、七尺圆径的大冰柱。这一下误打误撞,竟然一举成功,众人都是惊喜交集。</p>
三长老督率亲兵,铲开冰柱旁的泥沙,垂下巨索缚住,赶了二十匹马结队拉索,那冰柱拖将</p>
上来。</p>
四营将士得讯,均到主帅帐前观看奇景。众人一齐用力,竖起冰柱。火把照耀下但见欧</p>
阳锋露齿怒目,挥臂抬足,却是困在冰柱中段,半点动弹不得。众将士欢声雷动。鲁有脚生</p>
怕欧阳锋内功精湛,竟以内力熔冰攻出,命亲兵继续浇水泼上,将那冰柱加粗。郭靖道:</p>
“我曾和他立约,要相饶三次不杀。打碎冰柱,放了他罢!”三长老都感可惜,但豪杰之士</p>
无不重信守义,当下也无异言。</p>
鲁有脚提起铁锤正要往冰柱上击去,简长老叫道:“且慢!”问郭靖道:“官人,以这</p>
欧阳锋的功力,在这冰柱中支持得几时?”郭靖道:“一个时辰谅可挨到,过此以外,只怕</p>
性命难保了。”简长老道:“好,咱们过一个时辰再放他。性命能饶,苦头却不可不吃。”</p>
郭靖想起杀师之仇,点头称是。讯息传到,别营将士也纷纷前来观看。郭靖对三长老道:</p>
“自古道:士可杀不可辱。此人虽然奸恶,究是武学宗师,岂能任人嬉笑折辱?”当下命士</p>
卒用帐篷将冰柱遮住,派兵守御,任他亲贵大将亦不得启帐而观。</p>
过了一个时辰,三长老打碎冰柱,放欧阳锋出来。欧阳锋盘膝坐在地下,运功良久,呕</p>
出三口黑血,恨恨而去。郭靖与三长老见他在冰中困了整整一个时辰,虽然神情委顿,但随</p>
即来去自如,均各叹服。</p>
这一个时辰之中,郭靖一直神情恍惚,当时只道是欧阳锋在侧,以致提心吊胆,但破冰</p>
释人之后,在帐中亦自难以宁静。他坐下用功,镇摄心神,约莫一盏茶时分,万念俱寂,心</p>
</p>
地空明,突然之间,想到了适才烦躁不安的原因。原来当鲁有脚下令倒水之前,他清清楚楚</p>
的听到一人低喝:“倒水!”这声音熟悉异常,竟有**分是黄蓉的口音,只是当时正逢欧</p>
阳锋落入陷阱,事势紧急,未及留心,但此后这“倒水”两个字的声音,似乎始终在耳边萦</p>
绕不去,而心中却又捉摸不着。他跃起身来,脱口叫道:“蓉儿果然是在军中。我尽集将</p>
士,不教漏了一个,难道还查她不着?”但随即转念:“她既不肯相见,我又何必苦苦相</p>
逼?”展开图画,呆望画中少女,心中悲喜交集。静夜之中,忽听远处快马驰来,接着又听</p>
得亲卫喝令之声,不久使者进帐,呈上成吉思汗的手令。原来蒙古大军分路进军,节节获</p>
胜,再西进数百里,即是花剌子模的名城撒麻尔罕。成吉思汗哨探获悉,此城是花剌子模的</p>
新都,结集重兵十余万守御,城精粮足,城防完固,城墙之坚厚更是号称天下无双,料得急</p>
切难拔,是以传令四路军马会师齐攻。次晨郭靖挥军沿那密河南行。军行十日,已抵撒麻尔</p>
罕城下。城中见郭靖兵少,全军开关出战,却被郭靖布下风扬、云垂两阵,半日之间,杀伤</p>
了敌人五千余名。花剌子模军气为之夺,败回城中。第三日成吉思汗大军,以及术赤、察合</p>
台两军先后到达。十余万人四下环攻,哪知撒麻尔罕城墙坚厚,守御严密,蒙古军连攻数</p>
日,伤了不少将士,始终不下。</p>
又过一日,察合台的长子莫图根急于立功,奋勇迫城,却被城上一箭射下,贯脑而死。</p>
成吉思汗素来钟爱此孙,见他阵亡,悲怒无已。亲兵将王孙的尸体抬来,成吉思汗眼泪扑簌</p>
而下,抱在怀中,将他头上的长箭用力拔出,只见那箭狼牙雕翎、箭杆包金,刻着“大金赵</p>
王”四字。左右识得金国文字的人说了,成吉思汗怒叫:“啊,原来是完颜洪烈这奸贼!”</p>
跃上马背,传令道:“大小将士听着:任谁鼓勇先登,破城擒得完颜洪烈为王孙复仇,此城</p>
子女玉帛,尽数赏他。”一百名亲兵站在马背之上,将大汗的命令齐声喊出。三军听到,尽</p>
皆振奋踊跃,一时箭如飞蝗,杀声震天,或叠土抢登,或竖立云梯,或抛掷钩索攀援,或拥</p>
推巨本冲门。但城中将士百计守御,攻到傍晚,蒙古军折了四千余人,撒麻尔罕城却仍是屹</p>
立如山。成吉思汗自进军花剌子模以来,从无如此大败,当晚在帐中悲痛爱孙之亡,怒如雷</p>
霆。郭靖回帐翻阅《武穆遗书》,要想学一个攻城之法,但那撒麻尔罕的城防与中国大异,</p>
遗书所载的战法均无用处。郭靖请鲁有脚入帐商议,知他必去就教黄蓉,待他辞出后悄悄跟</p>
随,岂知鲁有脚前后布满丐帮帮众,一见郭靖便都大声喝令敬礼。郭靖寻思:“这当然又是</p>
蓉儿的计谋,唉,她总有避我之法,我的一举一动,无不在她料中。”过了一个多时辰,鲁</p>
有脚回报道:“这大城急切难攻,小人也想不出妙计。且过几日,看敌军有无破绽,再作计</p>
较。”郭靖点头不语。他初离蒙古南下之时,只是个浑浑噩噩,诚朴木讷的少年,但一年来</p>
迭经忧患,数历艰险,见识增进了不少,这晚在帐中细细咀嚼画上两首词的词义,但觉缠绵</p>
之情不能自已,心想:“蓉儿决非对我无情,定是在等我谢罪。只是我生来愚蠢,却不知如</p>
何补过,方合她的心意。”想到此处,不禁烦恼不已。这晚睡在帐中,翻来覆去思念此事,</p>
直到三更过后,才迷迷糊糊的睡去,梦中却与黄蓉相遇,当即问她该当如何谢罪,只见她在</p>
自己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郭靖大喜,便即醒转,却已记不起她说的是几句甚么话。他苦苦思</p>
索,竟连一个字也想不起来,要待再睡,得以与黄蓉重在梦中相会,却偏偏又睡不着了。焦</p>
急懊闷之下,连敲自己脑袋,突然间灵机一动:“我记不起来,难道不能再问她?”大叫:</p>
“快请鲁长老进帐。”鲁有脚只道有甚么紧急军务,披着羊裘赤足赶来。郭靖道:“鲁长</p>
老,我明晚无论如何要与黄姑娘相见,不管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也好,还是去和别人商量也</p>
好,限你明日午时之前,给我筹划一条妙策。”鲁有脚吃了一惊,说道:“黄帮主不在此</p>
间,官人怎能与她相见?”郭靖道:“你神机妙算,定有智计。明日午时若不筹划妥善,军</p>
法从事。”自觉这几句话太也蛮横,不禁暗暗好笑。</p>
鲁有脚欲待抗辩,郭靖转头吩咐亲兵:“明日午时,派一百名刀斧手帐下伺候。”亲兵</p>
大声应了。鲁有脚愁眉苦脸,转身出帐。次日一早大雪,城墙上坚冰结得滑溜如油,如何爬</p>
得上去?成吉思汗收兵不攻,心想此时甫入寒冬,此后越来越冷,非至明春二三月不能转</p>
暖,如舍此城而去,西进时在后路留下这十几万敌军精兵,随时会被截断归路,腹背受敌;</p>
但若屯兵城下,只怕敌人援军云集,倘是寡不敌众,一战而溃,势不免覆军异域,匹马无</p>
归。他负着双手在帐外来回踱步,徬徨无计,望着城墙边那座高耸入云的雪峰皱起了眉头出</p>
神。眼见这雪峰生得十分怪异,平地斗然拔起,孤零零的耸立在草原之上,就如一株无枝无</p>
叶的光干大树,是以当地土人称之为“秃木峰”。撤麻尔罕城倚峰而建,西面的城墙借用了</p>
一边山峰,营造之费既省,而且坚牢无比,可见当日建城的将作大匠极具才智。这山峰陡削</p>
异常,全是坚石,草木不生,纵是猿猴也决不能攀援而上。撒麻尔罕得此屏障,真是固若金</p>
汤。成吉思汗心想:“我自结发起事,大小数百战,从未如今日之困,难道竟是天绝我</p>
么?”眼见大雪纷纷而下,驼马营帐尽成白色,城中却是处处炊烟,不由得更增愁闷。郭靖</p>
却另有一番心事,只怕这蛮干之策被黄蓉一举轻轻消解,再说鲁有脚若是当真不说,自己也</p>
决不能将他斩首。时近正午,他沉着脸坐在帐中,两旁刀斧手各执大刀侍立,只听得军中号</p>
角吹起,午时已届。鲁有脚走进帐来,说道:“小人已想得一个计策,但怕官人难以照计行</p>
事。”郭靖大喜,说道:“快说,就是要我性命也成,有甚么难行?”鲁有脚指着秃木峰的</p>
峰顶道:“今晚子时三刻,黄帮主在峰顶相候。”郭靖一呆,道:“她怎上得去?你莫骗</p>
我。”鲁有脚道:“我早说官人不肯依言,纵然想得妙计,也是枉然。”说罢打了一躬,转</p>
身出帐。郭靖心想:“果然蓉儿随口一句话,就叫我束手无策。这秃峰山比铁掌山中指峰尚</p>
高数倍,蒙古的悬崖更是不能与之相比。难道峰上当真有甚么神仙,能垂下绳子吊我上去</p>
么?”当下闷闷不乐的遣去刀斧手,单骑到秃木峰下察看,但见那山峰上下便似一般粗细,</p>
峰周结了一层厚冰,晶光滑溜,就如当日冻困欧阳锋的那根大冰柱一般,料想自有天地以</p>
来,除了飞鸟之外,决无人兽上过峰顶。他仰头望峰,忽地拍的一声,头上皮帽跌落雪地,</p>
刹那间心意已决:“我不能和蓉儿相见,生不如死。此峰虽险,我定当舍命而上,纵然失足</p>
跌死了,也是为她的一番心意。”言念及此,心下登时舒畅。这晚他饱餐一顿,结束停当,</p>
腰中插了匕首,背负长索,天未全黑,便即举步出帐。只见鲁、简、梁三长老站在帐外,说</p>
道:“小人送官人上峰。”郭靖愕然道:“送我上峰?”鲁有脚道:“正是,官人不是与黄</p>
帮主有约,要在峰顶相会么?”郭靖大奇,心道:“难道蓉儿并非骗我?”又惊又喜,随着</p>
三人走到秃木峰下。只见峰下数十名亲兵赶着数十头牛羊相候。鲁长老道:“宰罢!”一名</p>
亲兵举起尖刀,将一头山羊的后腿割了下来,乘着血热,按在峰上,顷刻间鲜血成冰,将一</p>
条羊腿牢牢的冻在峰壁,比用铁钉钉住还要坚固。</p>
郭靖尚未明白此举用意,另一名亲兵又已砍下一条羊腿,粘上峰壁,比先前那条羊腿高</p>
了约有四尺。郭靖大喜,才知三长老是用羊腿建搭梯级,当斯酷寒,再无别法更妙于此。只</p>
见鲁有脚纵身而起,稳稳站在第二条羊腿之上。简长老砍下一条羊腿,向上掷去,鲁有脚接</p>
住了又再粘上。过不多时,这“羊梯”已高达十余丈,在地下宰羊传递上去,未及粘上峰</p>
壁,已然冻结。郭靖与三长老垂下长索,将活羊吊将上去,随杀随粘。待“羊梯”建至山峰</p>
半腰,罡风吹来比地下猛烈倍增,幸好四人均是武功高手,身子虽微微摇晃,双脚在羊腿上</p>
站得极稳,兀自生怕滑溜失足,四人将长索缚在腰间,互为牵援,直忙到半夜,这“羊梯”</p>
才建到峰顶。三长老固然疲累之极,郭靖也已出了好几身大汗。鲁有脚喘了好几口气,笑</p>
道:“官人,这可饶了小人么?”郭靖又是歉仄,又是感激,说道:“真不知该当如何报答</p>
三位才好。”鲁有脚道:“这是帮主之令,再为难的事也当遵办。谁教我们有这么一位刁钻</p>
古怪的帮主呢。”三长老哈哈大笑,面向山峰,缓缓爬下。郭靖望着三人一步步的平安隆到</p>
峰腰,这才回身,只见那山峰顶上景色瑰丽无比,万年寒冰结成一片琉璃世界,或若琼花瑶</p>
草,或似异兽怪鸟,或如山石嶙峋,或拟树枝桠槎。郭靖越看越奇,赞叹不已。料想不久黄</p>
蓉便会从“羊梯”上峰,霎时之间不禁热血如沸,面颊通红,正自出神,忽听身后格格一声</p>
轻笑。这一笑登时教他有如雷轰电震,立即转过身来,月光下只见一个少女似笑非笑的望着</p>
他,却不是黄蓉是谁?郭靖虽明知能和她相见,但此番相逢,终究是乍惊乍喜,疑在梦中。</p>
两人凝望片刻,相互奔近,不提防峰顶寒冰滑溜异常,两人悲喜交集,均未留意,嗤嗤两</p>
响,同时滑倒。郭靖生怕黄蓉跌伤,人未落地,运劲向前急纵,抢着将她抱住。两人睽别经</p>
年,相思欲狂,此时重会,搂住了哪里还能分开?过了好一阵子,黄蓉轻轻挣脱,坐在一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