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黄二人来到赵王府后院，越墙而进，黄蓉柔声道：“你的轻身功夫好得很啊！”郭靖</p>
伏在墙脚边，察看院内动静，听她称赞，心头只觉说不出的温馨甜美。</p>
过了片刻，忽听得脚步声响，两人边谈边笑而来，走到相近，只听一人道：“小王爷把</p>
这姑娘关在这里，你猜是为了甚么？”另一个笑道：“那还用猜？这样美貌的姑娘，你出娘</p>
胎之后见过半个吗？”先一人道：“瞧你这副色迷迷的样儿，小心小王爷砍掉你的脑袋。这</p>
个姑娘么，相貌虽美，可还不及咱们王妃。”另一人道：“这种风尘女子，你怎么拿来跟王</p>
妃比？”先一人道：“王妃，你道她出身又……”说到这里，忽然住口，咳嗽了两声，转口</p>
道：“小王爷今日跟人打架，着实吃了亏，大伙儿小心些，别给他作了出气袋，讨一顿好</p>
打。”另一人道：“小王爷这么一拳打来，我就这么一避，跟着这么一脚踢出……”先一人</p>
笑道：“别自己臭美啦！”郭靖寻思：“原来那完颜康已经有了个美貌的意中人，因此不肯</p>
娶那穆姑娘了，倒也难怪。但既是如此，他就不该去跟穆姑娘比武招亲，更不该抢了人家的</p>
花鞋儿不还。他为甚么又把人家关起来？难道是人家不肯，他要用强逼迫吗？”这时两人走</p>
得更近了，一个提了一盏风灯，另一个提着一只食盒，两人都是青衣小帽、仆役的打扮。那</p>
提食盒的笑道：“又要关人家，又怕人家饿坏了，这么晚啦，还巴巴的送菜去。”另一个</p>
道：“不是又风流又体贴，怎能赢得美人儿的芳心？””两人低声谈笑，渐渐走远。</p>
黄蓉好奇心起，低声道：“咱们瞧瞧去，到底是怎么样的美人。”郭靖道：“还是盗药</p>
要紧。”黄蓉道：“我偏要先看美人！”举步跟随两个仆役。郭靖心想：“女人有甚么好</p>
看？真是古怪。”他却哪里知道，凡是女子听说哪一个女人美貌，若不亲眼见上一见，可比</p>
甚么都难过，如果自己是美丽女人，那是更加非去看一看、比一比不可。郭靖却只道她孩子</p>
气厉害，只得跟去。那赵王府好大的园林，跟着两个仆役曲曲折折的走了好一会，才来到一</p>
座大屋跟前，望见屋前有人手执兵刃把守。黄蓉和郭靖闪在一边，只听得两仆和看守的亲兵</p>
说了几句话，亲兵打开门放二人进去。黄蓉捡起一颗石子，噗的一声，把风灯打灭，拉着郭</p>
靖的手，纵身挤进门去，反而抢在两仆之前。两仆和众亲兵全未知觉，只道屋顶上偶然跌下</p>
了石子。两仆说笑咒骂，取出火绒火石来点亮了灯，穿过一个大天井，开了里面的一扇小</p>
门，走了进去。黄蓉和郭靖悄悄跟随，只见里面是一条条极粗铁条编成的栅栏，就如监禁猛</p>
兽的大铁笼一般，栅栏后面坐着两人，依稀可辨是一男一女。</p>
一个仆人点燃了一根蜡烛，伸手进栅，放在桌上。烛光照耀下郭靖看得分明，不禁大</p>
奇，只见那男子须发苍然，满脸怒容，正是穆易，一个妙龄少女垂首坐在他身旁，不是他女</p>
儿穆念慈是谁？郭靖满腹疑团，大惑不解：“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是了，定是给完颜康捉了</p>
来。那完颜康却是甚么心思？到底爱这姑娘不爱？”两名仆人从食盒中取出点心酒菜，一盆</p>
盆的送进栅去。穆易拿起一盆点心掷将出来，骂道：“我落了你们圈套，要杀快杀，谁要你</p>
们假惺惺讨好？”</p>
喝骂声中，忽听得外面众亲兵齐声说道：“小王爷您好！”黄蓉和郭靖互望一眼，忙在</p>
门后躲起，只见完颜康快步入内，大声呵斥道：“谁惹怒穆老英雄啦？回头瞧我打不打断你</p>
们的狗腿子。”两个仆人各跪下一腿，俯首说道：“小的不敢。”完颜康道：“快滚出</p>
去。”两仆忙道：“是，是。”站起来转身出去，走到门边时，相对伸了伸舌头，做个鬼</p>
脸。完颜康等他们反带上了门，和颜悦色的对穆易父女道：“我请两位到这里，另有下情相</p>
告，两位千万不要误会。”穆易怒道：“你把我们当犯人的关在这里，这是‘请’吗？”完</p>
颜康道：“实在对不住。请两位暂且委曲一下，我心中实在是很过意不去。”穆易怒道：</p>
“这些话骗三岁孩子去。做官做府的人吃人不吐骨头，难道我还见得少了？”完颜康几次要</p>
说话，都给穆易一阵怒骂挡了回去，但他居然涵养甚好，笑嘻嘻的并不生气。穆念慈听了一</p>
阵，低声道：“爹，你且听他说些甚么。”穆易哼了一声，这才不骂。</p>
完颜康道：“令爱如此品貌，世上罕有，我又不是不生眼珠子，哪有不喜爱的？”穆念</p>
慈一阵红晕罩上双颊，把头俯得更低了。只听完颜康又道：“只不过我是王爵的世子，家教</p>
又严，要是给人知道，说我和一位江湖英雄、草莽豪杰结了亲家，不但父王怪罪，多半圣上</p>
还要严旨切责父王呢。”穆易道：“依你说怎样？”完颜康道：“我是想请两位在舍下休息</p>
几日，养好了伤，然后回到家乡去。过得一年半载，待这事冷了一冷之后，或者是我到府上</p>
来迎亲，或者是请老前辈送令爱来完姻，那岂不是两全其美？”穆易沉吟不语，心中却在想</p>
着另一件事。完颜康道：“父王为了我顽皮闯祸，三个月前已受过圣上的几次责备，如再知</p>
道我有这等事，婚事决不能谐。是以务恳老前辈要严守秘密。”穆易怒道：“依你说来，我</p>
女孩儿将来就算跟了你，也是一辈子的偷偷摸摸，不是正大光明的夫妻了？”完颜康道：</p>
“这个我自然另有安排，将来邀出朝里几位大臣来做媒，总要风风光光的娶了令爱才是。”</p>
穆易脸色忽变，道：“你去请你母亲来，咱们当面说个清楚。”完颜康微微一笑，道：“我</p>
母亲怎能见你？”穆易斩钉截铁的道：“不跟你母亲见面，任你如何花言巧语，我决不理</p>
睬。”说着抓起酒壶，从铁栅中掷了出来。</p>
穆念慈自和完颜康比武之后，一颗芳心早已倾注在他身上，耳听他说得合情合理，正自</p>
窃喜，忽见父亲突然无故动怒，不禁又是惊讶又是伤心。</p>
完颜康袍袖一翻，卷住了酒壶，伸手放回桌上，笑道：“不陪啦！”转身而出。</p>
郭靖听着完颜康的话，觉得他确有苦衷，所说的法子也很周到，哪料穆易却忽然翻脸，</p>
心想：“我这就劝劝他去。”正想长身出来，黄蓉扯扯他衣袖，拉着他从门里窜了出去。只</p>
听完颜康问一个仆人道：“拿来了吗？”那仆人道：“是。”举起手来，手里提着一只兔</p>
子。完颜康接过，喀喀两声，把兔子的两条后腿折断了，放在怀中，快步而去。郭靖与黄蓉</p>
甚是奇怪，不知他玩甚么花样，一路远远跟着。绕过一道竹篱，眼前出现三间乌瓦白墙的小</p>
屋。这是寻常乡下百姓的居屋，不意在这豪奢富丽的王府之中见到，两人都是大为诧异。只</p>
见完颜康推开小屋板门，走了进去。两人悄步绕到屋后，俯眼窗缝，向里张望，心想完颜康</p>
来到这诡秘的所在，必有特异行动，哪知却听他叫了一声：“妈！”里面一个女人声音</p>
“嗯”的应了一声。完颜康走进内室，黄蓉与郭靖跟着转到另外一扇窗子外窥视，只见一个</p>
中年女子坐在桌边，一手支颐，呆呆出神。这女子四十岁不到，姿容秀美，不施脂粉，身上</p>
穿的也是粗衣布衫。黄蓉心道：“这位王妃果然比那个穆姑娘又美了几分，可是她怎么扮作</p>
个乡下女子，又住在这般破破烂烂的屋子里？难道是给赵王打入了冷宫？”郭靖有了黄蓉的</p>
例子在先，倒是不以为奇，只不过另有一番念头：“她定是跟蓉儿一般，故意穿些粗布衣</p>
衫，假装穷人，闹着玩儿。”</p>
完颜康走到她身旁，拉住她手道：“妈，你又不舒服了吗？”那女子叹了口气道：“还</p>
不是为你耽心？”完颜康靠在她身边，笑道：“儿子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又没少了半个脚</p>
趾头。”说话神情，全是在撒娇。那女子道：“眼也肿了，鼻子也破了，还说好好地？你这</p>
样胡闹，你爹知道了倒也没甚么，要是给你师父听到风声，可不得了。”</p>
完颜康笑道：“妈，你道今儿来打岔的那个道士是谁？”那女人道：“是谁啊？”完颜</p>
康道：“是我师父的师弟。说来该是我的师叔，可是我偏偏不认他的，道长前、道长后的叫</p>
他。他向着我吹胡子，瞪眼珠，可拿我没法子。”说着笑了起来。那女子却吃了一惊，道：</p>
“糟啦，糟啦。我见过你师父发怒的样儿，他杀起人来，可真教人害怕。”</p>
完颜康奇道：“你见过师父杀人？在哪里？他干么杀人？”那女子抬头望着烛光，似乎</p>
神驰远处，缓缓的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唉，我差不多都忘啦！”</p>
完颜康不再追问，得意洋洋的道：“那王道士逼上门来，问我比武招亲的事怎样了结。</p>
我一口应承，只要那姓穆的到来，他怎么说就怎么办。”那女子道：“你问过爹爹吗？他肯</p>
答允吗？”完颜康笑道：“妈你就这么老实。我早差人去把那姓穆的父女骗了来，锁在后面</p>
铁牢里。那王道士又到哪里找他去？”完颜康说得高兴，郭靖在外面愈听愈怒，心想：“我</p>
还道他真是好意，哪知竟是如此奸恶。”又想：“幸亏穆老英雄不上他的当。”那女子也颇</p>
不以为然，愠道：“你戏弄了人家闺女，还把人家关了起来，那成甚么话？快去放了，再多</p>
送些银子，好好赔罪，请他们别要见怪。”郭靖暗暗点头，心想：“这还说得过去。”完颜</p>
康道：“妈你不懂的，这种江湖上的人才不希罕银子呢。要是放了出去，他们在外宣扬，怎</p>
不传进师父的耳里？”那女子急道：“难道你要关他们一世？”完颜康笑道：“我说些好</p>
话，把他们骗回家乡，叫他们死心塌地的等我一辈子。”说着哈哈大笑。郭靖怒极，伸掌便</p>
要向窗格子上拍去，刚要张口怒喝，突觉一只滑腻的手掌按住了自己嘴唇，同时右手手腕也</p>
被人从空捏住，一个柔软的声音在耳边轻声道：“别发脾气。”郭靖登时醒悟，转头向黄蓉</p>
微微一笑，再向里张望，只听完颜康道：“那姓穆的老儿奸猾得紧，一时还不肯上钩，再关</p>
他几天，瞧他听不听话？”</p>
他母亲道：“我见那个姑娘品貌很好，我倒很喜欢。我跟你爹说说，不如就娶了她，可</p>
不是甚么事都没了。”完颜康笑道：“妈你又来啦，咱们这般的家世，怎么能娶这种江湖上</p>
低三下四的女子？爹常说要给我择一门显贵的亲事。就只可惜我们是宗室，也姓完颜。”那</p>
女子道：“为甚么？”完颜康道：“否则的话，我准能娶公主，做驸马爷。”那女子叹了口</p>
气，低声道：“你瞧不起贫贱人家的女儿……你自己难道当真……”完颜康笑道：“妈，还</p>
有一桩笑话儿呢。那姓穆的说要见你，和你当面说明了，他才相信。”那女子道：“我才不</p>
帮你骗人呢，做这种缺德事。”完颜康笑嘻嘻的在室中走了几个圈子，笑道：“你就是肯</p>
去，我也不给。你不会撒谎，说不了三句便露出马脚。”黄蓉和郭靖打量室中陈设，只见桌</p>
凳之物都是粗木所制，床帐用具无一不是如同民间农家之物，甚是粗糙简陋，壁上挂着一根</p>
生了锈的铁枪、一张残破了的犁头，屋子一角放着一架纺纱用的旧纺车。两人都是暗暗称</p>
奇：“这女子贵为王妃，怎地屋子里却这般摆设？”</p>
只见完颜康在胸前按了两下，衣内那只兔子吱吱的叫了两声。那女子问道：“甚么</p>
呀？”完颜康道：“啊，险些儿忘了。刚才见到一只兔子受了伤，捡了回来，妈，你给它治</p>
治。”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只小白兔来，放在桌上。那兔儿后腿跛了，行走不得。那女子道：</p>
“好孩子！”忙拿出刀圭伤药，给兔子治伤。郭靖怒火上冲，心想这人知道母亲心慈，便把</p>
好好一只兔子折断腿骨，要她医治，好教她无心理会自己干的坏事，对亲生母亲尚且如此玩</p>
弄权谋，心地之坏，真是无以复加了。黄蓉靠在郭靖身旁，忽觉他全身颤抖，知他怒极，怕</p>
他发作出来给完颜康惊觉，忙牵着他手蹑足走远，说道：“不理他们，咱们找药去。”郭靖</p>
道：“你可知药在哪里？”黄蓉摇头道：“不知道。这就去找。”</p>
郭靖心想，偌大王府，到哪里找去？要是惊动了沙通天他们，那可大祸临头，止要开言</p>
和她商量，突然前面灯光一闪，一人手提灯笼，嘴里低哼小曲：“我的小亲亲哟，你不疼我</p>
疼谁个？还是疼着我……”一阵急一阵缓的走近。郭靖待要闪入树后，黄蓉却迎了上去。那</p>
人一怔，还未开口，黄蓉手腕一翻，一柄明晃晃的分水蛾眉刺已抵在他喉头，喝道：“你是</p>
谁？”那人吓得魂不附体，隔了好一阵，才结结巴巴的道：“我……是府里的简管家。</p>
你……你干甚么？”黄蓉道：“干甚么？我要杀了你！你是管家，那好极啦。今日小王爷差</p>
你们去买来的那些药，放在哪里？”简管家道：“都是小王爷自己收着，我……我不知道</p>
啊！”</p>
黄蓉左手在他手腕上一捏，右手微微向前一送，蛾眉钢刺嵌入了他咽喉几分。那简管家</p>
只觉手腕上奇痛彻骨，可是又不敢叫出声来。黄蓉低声喝道：“你说是不说？”简管家道：</p>
“我真的不知道。”黄蓉右手扯下他帽子，按在他口上，跟着左手一拉一扭，喀喇一声，登</p>
时将他右臂臂骨扭断了。那简管家大叫一声，立时昏晕，但嘴巴被帽子按住了，这一声叫喊</p>
惨厉之中夹着窒闷，传不出去。</p>
郭靖万料不到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下手竟会如是毒辣，不觉惊呆了。黄蓉在简管家胁下</p>
戳了两下，那人醒了过来。她把帽子顺手在他头顶一放，喝道：“要不要将左臂也扭断</p>
了？”简管家痛得眼泪直流，屈膝跪倒，道：“小的真是不知道，姑娘杀了小的也没用。”</p>
黄蓉这才信他不是装假，低声道：“你到小王爷那里，说你从高处摔下来摔断了手臂，又受</p>
了不轻的内伤，大夫说要用血竭、田七、熊胆、没药等等医治，北京城里买不到，你求小王</p>
爷赏赐一点。”</p>
黄蓉说一句，那管家应一句，不敢有丝毫迟疑。黄蓉又道：“小王爷在王妃那里，快</p>
去，快去！我跟着你，要是你装得不像，露出半点痕迹，我扭断你的脖子，挖出你的眼珠</p>
子。”说着伸出手指，将尖尖的指甲在他眼皮上一抓。简管家打个寒噤，爬起身来，咬紧牙</p>
齿，忍痛奔往王妃居室。完颜康还在和母亲东拉西扯的谈论，忽见简管家满头满脸的汗水、</p>
眼泪、鼻涕，奔进来把黄蓉教的话说了一遍。王妃见他痛得脸如白纸，不待完颜康答复，已</p>
一叠连声的催他给药。完颜康皱眉道：“那些药梁老先生要去啦，你自己拿去。”简管家哭</p>
丧着脸道：“求小王爷赏张字条！”王妃忙拿出笔墨纸砚，完颜康写了几个字。简管家磕头</p>
谢赏，王妃温言道：“快去，拿到药好治伤。”简管家退了出来，刚走得几步，一柄冰寒彻</p>
骨的利刃已架在后颈，只听黄蓉道：“到梁老先生那里去。”简管家走了几步，实在支持不</p>
住了，一个踉跄，就要跌倒。黄蓉道：“不拿到药，你的脖子就是喀喇一声，断成两截。”</p>
说着按住他的脑袋重重一扭。简管家大惊，冷汗直冒，不知哪里突来了一股力气，急往前</p>
走。路上接连遇见七八个仆役侍从。众仆见郭靖、黄蓉与他在一起，也无人查问。</p>
来到梁子翁所住馆舍，简管家过去一瞧，馆门反锁，出来再问，一个仆役说王爷在香雪</p>
厅宴客。郭靖见简管家脚步蹒跚，伸手托在他胁下，三人并肩往香雪厅而去。离厅门尚有数</p>
十步远，两个提着灯笼的卫士迎了上来，右手都拿着钢刀，喝道：“停步，是谁？”简管家</p>
取出小王爷的字条，一人看了字条，放他过去，又来询问郭黄二人，简管家道：“是自己</p>
人！”一名卫士道：“王爷在厅里宴客，吩咐了谁也不许去打扰。有事明天再回……”话未</p>
说完，两人只觉胁下一阵酸麻，动弹不得，已被黄蓉点中了穴道。黄蓉把两名卫士提在花木</p>
丛后，牵了郭靖的手，随着简管家走到香雪厅前。她在简管家身后轻轻一推，与郭靖纵身跃</p>
起，攀住檐头，从窗缝中向里观看。</p>
只见厅里灯烛辉煌，摆着一桌筵席，郭靖一看桌边所坐诸人，心中不禁突突乱跳，只见</p>
日间同席过的白驼山少主欧阳克、鬼门龙王沙通天、三头蛟侯通海、参仙老怪梁子翁、千手</p>
人屠彭连虎都围坐在桌边，在下首相陪的正是大金国六皇子完颜洪烈。桌旁放着一张太师</p>
椅，垫了一张厚厚的毡毯，灵智上人坐在椅上，双目微张，脸如金纸，受伤显是不轻。郭靖</p>
暗喜：“你暗算王道长，教你自己也受一下好的。”只见简管家推门而进，向梁子翁行了个</p>
礼，将完颜康所写的字条递给他。梁子翁一看，望了简管家一眼，把字条递给完颜洪烈道：</p>
“王爷，这是小王爷的亲笔吧？”完颜洪烈接过来看了，道：“是的，梁公瞧着办吧。”梁</p>
子翁对身后一名青衣童子道：“今儿小王爷送来的四味药材，各拿五钱给这位管家。”那童</p>
子应了，随着简管家出来。郭靖在黄蓉耳边道：“快走吧，那些人个个厉害得紧。”黄蓉笑</p>
了笑，摇摇头。郭靖只觉她一缕柔发在自己脸上轻轻擦过，从脸上到心里，都有点痒痒的，</p>
当下不再和她争辩，涌身往下便跳。黄蓉急忙抓住他的手腕，身子向前扑出，双足钩住屋</p>
檐，缓缓将他放落地下。郭靖暗叫：“好险！里面这许多高手，我这往下一跳，他们岂有不</p>
发觉之理？”自愧初涉江湖，事事易出毛病。简管家和那小童出来，郭靖跟在后面，走出十</p>
余丈，回过头来，只见黄蓉使个“倒卷珠帘势”，正在向里张望，清风中白衫微动，犹如一</p>
朵百合花在黑夜中盛开。黄蓉向厅里看了一眼，见各人并未发觉，回头目送郭靖的身形正在</p>
黑暗之中消失，这才再向内窥探，突然间彭连虎一转头，两道闪电般的目光在窗上扫了一</p>
圈。黄蓉不敢再看，侧头附耳倾听。只听一个嗓子沙哑的人道：“那王处一今日横加插手，</p>
各位瞧他是无意中碰着呢，还是有所为而来？”一个声音极响的人道：“不管他是有意无</p>
意，总之受了灵智上人这一掌，不死也落个残废。”黄蓉向内张望，见说话之人是那身材矮</p>
小、目光如电的彭连虎。又听得一个声音清朗的人笑道：“兄弟在西域之时，也曾听过全真</p>
七子的名头，确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要不是灵智上人送了他个大手印，咱们今日全算折在</p>
他手里啦。”一个粗厚低沉的声音道：“欧阳公子别在老衲脸上贴金啦，我跟这道士大家吃</p>
了亏，谁也没赢。”欧阳克道：“总之他不丧命就落个残废，上人却只要静养些时日。”</p>
此后各人不再谈论，听声音是主人在敬酒。隔了一会，一人说道：“各位远道而来，小</p>
王深感荣幸。此番能邀到各位大驾，实是大金国之福。”黄蓉心想，说这话的必是赵王完颜</p>
洪烈了。众人谦逊了几句。完颜洪烈又道：“灵智上人是西藏得道高僧，梁老先生是关外一</p>
派的宗师，欧阳公子已得令叔武功真传，彭寨主威震中原，沙帮主独霸黄河。五位中只要有</p>
一位肯拔刀相助，大金国的大事就能成功，何况五位一齐出马，哈哈，哈哈。那真是狮子搏</p>
兔用全力了。”言下得意之极。梁子翁笑道：“王爷有事差遣，咱们当得效劳，只怕老夫功</p>
夫荒疏，有负王爷重托，那就老脸无光了，哈哈！”彭连虎等也均说了几句“当得效劳”之</p>
类的言语。这几个人向来独霸一方，都是自尊自大惯了的，语气之中俨然和完颜洪烈分庭抗</p>
礼，并无卑谄之意。完颜洪烈又向众人敬了一杯酒，说道：“小王既请各位到来，自是推心</p>
置腹，天大的事也不能相瞒。各位知晓之后，当然也决不会和旁人提及，以免对方有所防</p>
备，坏了我大金朝廷的大事，这也是小王信得过的。”</p>
各人会意，他这几句话虽然说得婉转，其实是要他们担保严守秘密的意思，都道：“王</p>
爷放心，这里所说的话，谁都不能泄漏半句。”各人受完颜洪烈重聘而来，均知若非为了头</p>
等大事，决不致使了偌大力气，费了这许多金银珠宝前来相请，到底为了何事，他却一直不</p>
提，也不便相询，这时却知他便要揭开一件重大的机密，个个又是好奇，又是兴奋。完颜洪</p>
烈道：“大金太宗天会三年，那就是赵官儿徽宗的宣和七年了，我金兵由粘没喝、斡离不两</p>
位元帅率领征伐宋朝，俘虏了宋朝徽宗、钦宗两个皇帝，自古以来，兵威从无如此之盛</p>
的。”众人都啧啧称赞。</p>
黄蓉心道：“好不要脸！除了那个藏僧之外，你们都是汉人。这金国王爷如此自吹自</p>
擂，说掳了大宋的两个皇帝，你们竟都来捧场。”只听完颜洪烈又道：“那时我大金兵精将</p>
广，本可统一天下，但到今日将近百年，赵官儿还在杭州做他的皇帝，各位可知道是甚么原</p>
因吗？”梁子翁道：“这要请王爷示下。”完颜洪烈叹了口气道：“当年我大金国败在岳飞</p>
那厮手里，那是天下皆知之事，也不必讳言。我大金元帅兀术善会用兵，可是遇到岳飞，总</p>
是连吃败仗。后来岳飞虽被我大金授命秦桧害死，但金兵元气大伤，此后再也无力大举南</p>
征。然而小王却雄心勃勃，不自量力，想为我圣上立一件大功，这事非众位相助不可。”各</p>
人面面相觑，不明其意，均想：“冲锋陷阵，攻城掠地，实非吾辈所长，难道他要我们去刺</p>
杀南朝的元帅大将？”完颜洪烈神色得意，语音微颤，说道：“几个月前，小王无意间在宫</p>
里旧档之中，看到一通前朝留下来的文书，却是岳飞写的几首词，辞句十分奇特。我揣摸了</p>
几个月，终于端详出了其中的意思。原来岳飞给关在狱中之时，知道已无活命之望，他这人</p>
精忠报国，倒是不假，竟把生平所学的行军布阵、练兵攻伐的秘要，详详细细的写了一部</p>
书，只盼得到传人，用以抗御金兵。幸亏秦桧这人也好生厉害，怕岳飞与外人暗通消息，防</p>
备得周密之极，狱中官吏兵丁，个个都是亲信心腹。要知岳飞部下那些兵将勇悍善战，若是</p>
造起反来，宋朝无人抵挡得住。当年所以没人去救岳飞，全因岳飞不肯违抗朝廷旨意，倘若</p>
他忽然改变了主意，那可不得了啦，是不是？他可不知道岳飞想救的不是他自己的性命，而</p>
是大宋的江山。但也幸得这样，岳飞这一部兵书，一直到死后也没能交到外面。”众人聚精</p>
会神的听着，个个忘了喝酒。黄蓉悬身阁外，也如听着一个奇异的故事。</p>
完颜洪烈道：“岳飞无法可施，只得把那部兵书贴身藏了，写了四首甚么《菩萨蛮》、</p>
《丑奴儿》、《贺圣朝》、《齐天乐》的歪词。这四首词格律不对，平仄不叶，句子颠三倒</p>
四，不知所云。那秦桧虽然说得上才大如海，却也不明其中之意，于是差人送到大金国来。</p>
数十年来，这四首歪词收在大金宫里秘档之中，无人领会其中含意，人人都道岳飞临死气</p>
愤，因此乱写一通，语无伦次，哪知其中竟是藏着一个极大的哑谜。小王苦苦思索，终于解</p>
明了，原来这四首歪词须得每隔三字的串读，先倒后顺，反复连贯，便即明明白白。岳飞在</p>
这四首词中嘱咐后人习他的兵法遗书，直捣黄龙，灭了我大金。他用心虽苦，但宋朝无人，</p>
却也枉然，哈哈！”众人齐声惊叹，纷纷称誉完颜洪烈的才智。</p>
完颜洪烈道：“想那岳飞用兵如神，打仗实是厉害得紧。要是咱们得了他这部遗书，大</p>
金国统一天下岂不是易如反掌吗？”众人恍然大悟，心想：“赵王请我们来，原来是要我们</p>
去做盗墓贼。”完颜洪烈道：“小王本来想，这部遗书必是他带到坟墓中去了。”说到这里</p>
顿了一顿，续道：“各位是大英雄大豪杰，难道请各位去盗墓吗？再说，那岳飞是大金雠</p>
寇，但他精忠神武，天下人人相钦，咱们也不能动他坟墓。小王翻检历年南朝密探送来的禀</p>
报，却另外得到了线索。原来岳飞当日死在风波亭之后，葬在附近的众安桥边，后来宋孝宗</p>
将他的遗体迁至西湖边上隆重安葬，建造祠庙。他的衣冠遗物，却被人放在另外一处，这部</p>
遗书自然也在其中。这地方也是在临安。”他说到这里，眼光逐一向众人望去。众人都急于</p>
听他说出藏书的地点来。哪知他却转过话题，说道：“小王曾想：既有人搬动过岳飞的衣冠</p>
遗物，只怕也已把这部书取了出来。但仔细一琢磨，知道决计不会。须知宋人对他敬若神</p>
明，既不知他的原意，决不敢动他的遗物，咱们到了那个地方，必能手到拿来。只是南方奇</p>
材异能之士极多，咱们要不是一举成功，露出了风声，反被宋人先行得去，那可是弄巧成拙</p>
了。这件事有关两国的气运，是以小王加意郑重将事，若非请到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相助，</p>
决计不敢轻举妄动。”众人听得连连点头。完颜洪烈道：“不过藏他遗物的所在，却也是非</p>
同小可，因此这件事说它难吗，固然也可说难到极处，然而在有大本领的人看来，却又容易</p>
之极。原来他的遗物是藏在……”正说到这里，突然厅门推开，一人冲了进来，面目青肿，</p>
奔到梁子翁面前，叫道：“师父……”众人看时，却是梁子翁派去取药的那个青衣童子。</p>
郭靖跟随简管家和那青衣童子去取药，左手仍是托在简管家胁下，既防他支持不住而跌</p>
倒，又教他不敢向青衣童子通风示意。三人穿廊过舍，又来到梁子翁所住的馆舍。那童子开</p>
门进去，点亮了蜡烛。</p>
郭靖一踏进房，便觉药气冲鼻，又见桌上、榻上、地下，到处放满了诸般药材，以及大</p>
大小小的瓶儿、罐儿、缸儿、钵儿，看来梁子翁喜爱调弄丹药，虽在客中，也不放下这些家</p>
伙。那个童显也熟习药性，取了四味药，用白纸分别包了，交给简管家。郭靖伸手接过，转</p>
身出房。他药已到手，不再看住简管家。不料这管家甚是狡猾，出房时故意落后，待郭靖与</p>
那小童一出门，立时将门关上，撑上门闩，大声叫喊：“有贼啊，有贼啊！”郭靖一怔，转</p>
身推门，那门甚是坚实，一时推之不开。那青衣童子年纪虽小，却机伶异常，听得简管家叫</p>
喊，知道不妙，乘郭靖使力推门之际，夹手抢过他手中那四包药，往旁边池塘中一丢。郭靖</p>
击出两掌，居然都给他闪避开去。郭靖又惊又怒，双掌按在门上，运起内力，喀喇一响，门</p>
闩立时崩断。他抢进门去，一拳击在简管家下颚之上，颚骨登时碎裂，哪里还能做声？幸好</p>
梁子翁性喜僻静，居处指定要与别的房舍远离，那简管家这几下叫唤，倒无旁人听到。他回</p>
身出门，见那童子已奔在数丈之外，急忙提气纵身，霎时间已追到身后，伸手往他后领抓</p>
落。那童子听得脑后风响，身子一挫，右腿横扫，身手竟自不弱。郭靖知道只要给他声张出</p>
来，不但药物不能得手，而且黄蓉与自己尚有性命之忧，下手更不容情，钩、拿、抓、打，</p>
招招是分筋错骨手的狠辣家数。那童子跟着梁子翁，到处受人尊敬，从未遇过强敌，这时不</p>
觉心慌意乱，脸上连中了两拳。郭靖乘势直上，拍的一记，又在他天灵盖上击了一掌，那童</p>
子立时昏晕过去。郭靖提足将他拨入路旁草丛，回进房去，打火点亮蜡烛，见那简管家倒在</p>
地下，兀自昏晕。</p>
郭靖暗骂自己胡涂：“那童儿刚才从哪四个瓶罐里取药，我可全没留意，现今怎知这四</p>
味药放在哪里？”但见瓶罐上面画的都是些弯弯曲曲的符号，竟无一个文字，心下好生为</p>
难：“记得他是站在这里拿的，我且把这个角落里的数十罐药每样都拿些，回头请王道长选</p>
出来就是。”取过一叠白纸，每样药材都包了一包，生怕刚才简管家叫喊时被人听见，心里</p>
一急，包得更加慢了。</p>
好容易在每个药瓶中都取了药包好，揣在怀里，大功告成，心下欢喜，回过身来，不提</p>
防手肘在旁边的大竹篓上一撞。那竹篓横跌翻倒，盖子落下，蓦地呼噜一声，窜出一条殷红</p>
如血的大蛇，猛向他脸上扑来。</p>
郭靖大吃一惊，急忙向后纵开，只见那蛇身子有小碗粗细，半身尚在篓中，不知其长几</p>
何，最怪的是通体朱红，蛇头忽伸忽缩，蛇口中伸出一条分叉的舌头，不住向他摇动。蒙古</p>
苦寒之地，蛇虫本少，这般红色的奇蛇他更是生平未见，慌乱中倒退几步，背心撞向桌边，</p>
烛台受震跌倒，室中登时漆黑一团。他药材已得，急步夺门而出，刚走到门边，突觉腿上一</p>
紧，似被人伸臂抱牢，又如是给一条极粗的绳索紧紧缚住，当时不暇思索，向上急纵，不料</p>
竟是挣之不脱，随即右臂一阵冰冷，登时动弹不得。</p>
郭靖心知身子已被那条大蛇缠住，这时只剩下左手尚可任意活动，立即伸手向腰间去摸</p>
成吉思汗所赐的那柄金刀。突然间一阵辛辣的药气扑鼻而至，其中又夹着一股腥味，脸上一</p>
凉，竟是那蛇伸舌来舐他脸颊，当这危急之际，哪里还有余暇去抽刀杀蛇，忙提起左手，叉</p>
住了蛇颈。那蛇力大异常，身子渐渐收紧，蛇头猛力向郭靖脸上伸过来。郭靖挺臂撑持，过</p>
了片刻，只感觉腿脚酸麻，胸口被蛇缠紧，呼吸越来越是艰难，运内劲向外力崩，蛇身稍一</p>
放松，但随即缠得更紧。郭靖左手渐感无力，蛇口中喷出来的气息难闻之极，胸口发恶，只</p>
是想呕。再相持了一会，神智竟逐渐昏迷，再无抗拒之力，左手一松，大蛇张口直咬下来。</p>
那青衣童子被郭靖击晕，过了良久，慢慢醒转，想起与郭靖相斗之事，跃起身来，回头见师</p>
父房中漆黑一团，声息全无，想来那人已逃走了，忙奔到香雪厅中，气急败坏的向梁子翁禀</p>
告。黄蓉在窗缝中听到那童子说话，心下惊惶，一个“雁落平沙”，轻轻落下。但厅中这许</p>
多高手何等了得，适才只倾听完颜洪烈说话，未曾留意外面，这时听那童子一说，个个已在</p>
凝神防敌，黄蓉这一下虽轻，但彭连虎等立时惊觉。梁子翁身形晃动，首先疾窜而出，已挡</p>
住了黄蓉去路，喝道：“甚么人？”黄蓉见了他这一跃，便知他武功远胜于己，别说厅里还</p>
有许多高手，单这老儿一人已不是他敌手，当下微微一笑，道：“这里的梅花开得挺好呀，</p>
你折一枝给我好不好？”梁子翁想不到在厅外的竟是一个秀美绝伦的少女，衣饰华贵，又听</p>
她笑语如珠，不觉一怔，料想必是王府中人，说不定还是王爷的千金小姐，是位郡主娘娘，</p>
当即纵身跃起，伸手折了一枝梅花下来。黄蓉含笑接过，道：“老爷子，谢谢您啦。”这时</p>
众人都已站在厅口，瞧着两人。彭连虎见黄蓉转身要走，问完颜洪烈道：“王爷，这位姑娘</p>
是府里的吗？”完颜洪烈摇头道：“不是。”彭连虎纵身拦在黄蓉面前，说道：“姑娘慢</p>
走，我也折一枝梅花给你。”右手一招“巧扣连环”，便来拿她手腕，五指伸近黄蓉身边，</p>
突然翻上，抓向她的喉头。黄蓉本想假装不会武艺，含糊混过，以谋脱身，岂知彭连虎非但</p>
武功精湛，而且机警过人，只一招就使对方不得不救。黄蓉微微一惊，退避已自不及，右手</p>
挥出，拇指与食指扣起，余下三指略张，手指如一枝兰花般伸出，姿势美妙已极。彭连虎只</p>
感上臂与小臂之交的“曲池穴”上一麻，手臂疾缩，总算变招迅速，没给她拂中穴道。这一</p>
来心中大奇，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姑娘竟然身负技艺，不但出招快捷，认穴极准，而这门以小</p>
指拂穴的功夫，饶是他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殊不知黄蓉这“兰花拂穴手”乃家传绝</p>
技，讲究的是“快、准、奇、清”，快、准、奇，这还罢了，那个“清”字，务须出手优</p>
雅，气度闲逸，轻描淡写，行若无事，才算得到家，要是出招紧迫狠辣，不免落了下乘，配</p>
不上“兰花”的高雅之名了。四字之中，倒是这“清”字诀最难。黄蓉这一出手，旁观的无</p>
不惊讶。彭连虎笑道：“姑娘贵姓？尊师是哪一位？”黄蓉笑道：“这枝梅花真好，是么？</p>
我去插在瓶里。”竟是不答彭连虎的话。众人俱各狐疑，不知她是甚么来头。侯通海厉声</p>
道：“彭大哥问你话，你没听见吗？”黄蓉笑道：“问甚么啊？”彭连虎日间曾见黄蓉戏弄</p>
侯通海，见了她这个嘴微扁、笑嘻嘻的鄙夷神态，突然想起：“啊，那脏小子原来是你打扮</p>
的。”当下笑道：“老侯，你不认得这位姑娘了吗？”侯通海愕然，上下打量黄蓉。彭连虎</p>
笑道：“你们日里捉了半天迷藏，怎么忘了？”侯通海又呆呆向黄蓉望了一阵，终于认出，</p>
虎吼一声：“好，臭小子！”他追逐黄蓉时不住骂她“臭小子”，现下她虽改了女装，这句</p>
咒骂仍不觉冲口而出，双臂前张，向她猛扑过去。黄蓉向旁闪避，侯通海这一扑便落了空。</p>
鬼门龙王沙通天身形晃动，已抢前抓住黄蓉右腕，喝道：“往哪里跑？”黄蓉左手疾起，双</p>
指点向他的两眼。沙通天右手伸出，又将她左手拿住。</p>
黄蓉一挣没能挣脱，叫道：“不要脸！”沙通天道：“甚么不要脸？”黄蓉道：“大人</p>
欺侮孩子，男人欺侮女人！”沙通天一愕，他是成名的前辈，觉得果然是以大压小，放松了</p>
双手，喝道：“进厅去说话。”黄蓉知道不进去不行，只得踏进门去。侯通海怒道：“我先</p>
废了这臭小子再说。”上前又要动手。彭连虎道：“先问清楚她师父是谁，是谁派来的！”</p>
他见了黄蓉这等武功，又是这么的衣饰人品，料知必是大有来头，须得先行问明，才好处</p>
理。侯通海却不加理会，举拳当头向黄蓉打下。黄蓉一闪，道：“你真要动手？”侯通海</p>
道：“你不许逃。”他最怕黄蓉逃跑，可就追她不上了。黄蓉道：“你要和我比武那也</p>
成。”拿起桌上一只装满酒的酒碗顶在头上，双手又各拿一只，说道：“你敢不敢学我这</p>
样？”侯通海怒道：“捣甚么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