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外公、外婆、表哥、表弟、表姊、表妹，一古脑儿都得砍头，是不是？这叫做满门抄</p>
斩。我家里的金子、银子、屋子、锅子、裤子、鞋子，一古脑儿都得给没入官，是不是？”</p>
他问一句“是不是”，沐剑屏点了点头。</p>
方怡道：“正是，这件事牵累太大，可不能请你办。反正我……我……师哥死了，我也</p>
不能活着，大家认命罢啦。”说着泪珠扑簌簌的流了下来。</p>
韦小宝道：“不忙伤心，不忙哭。你这样羞花闭月的美人儿，泪珠儿一流下来，我心肠</p>
就软了。方姑娘，为了你，我什么事都干。我定须将你的刘师哥去救出来。咱们一言为定，</p>
救不出你刘师哥，我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做奴才。救出了你刘师哥，你一辈子做我老婆。大</p>
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就是这一句话。”</p>
方怡怔怔的瞧着他，脸上红晕渐渐退了，现出一片苍白，说道：“桂大哥，为了救刘师</p>
哥性命，什么事……什么我都肯，倘若你真能救得他平安周全，要我一辈子……一辈子服侍</p>
你，也无不可。只不过……只不过……”</p>
刚说到这里，屋外脚步声响，有人说道：“桂公公，送酒菜来啦！”方怡立即住口。</p>
韦小宝道：“好！”走出房去，带上了房门，打开屋门。四名太监挑了饭菜碗盏，走进</p>
屋来，在堂上摆了起来，十二大碗菜肴，另有一锅云南汽锅鸡。四名太监安了八副杯筷，恭</p>
恭敬敬的道：“桂公公，还短了什么没有？”韦小宝道：“行了，你们回去罢。”每人赏了</p>
一两银子，四名太监欢天喜地的去了。</p>
韦小宝将房门上了闩，把菜肴端到房中，将桌子推到床前，斟了三杯酒，盛了三碗饭，</p>
问道：“方姑娘，你刚才说‘只不过，只不过’，到底只不过什么？”</p>
这时方怡已由沐剑屏扶着坐起身来，脸上一红，低下头去，隔了半晌，低声道：“我本</p>
来想说，你是宫中的执事，怎能娶妻？但不管怎样，只要你能救得我刘师哥性命，我一辈子</p>
陪着你就是了。”</p>
她容色晶莹如玉，映照于红红烛光之下，娇艳不可方物。韦小宝年纪虽小，却也瞧得有</p>
点魂不守舍，笑道：“原来你说我是太监，娶不得老婆。娶得娶不得老婆，是我的事，你不</p>
用担心。我只问你，肯不肯做我老婆？”</p>
方怡秀眉微蹙，脸上薄含怒色，隔了半晌，心意已决，道：“别说做你妻子，就是你将</p>
我卖到窑子里做娼妓，我也甘愿。”</p>
这句话倘若别的男子听到，定然大不高兴，但韦小宝本就是妓院中出身，也不觉得有什</p>
么了不起，笑吟吟的道：“好，就是这么办。好老婆，好妹子，咱三个来喝一杯。”</p>
方怡本来没将眼前这小太监当作一回 事，待见他手刃御前侍卫副总管瑞栋，用奇药化去</p>
他尸体，而宫中众侍卫和旁的太监又都对他十分恭敬，才信他确是大非寻常。刘一舟是她倾</p>
心相恋的意中人，虽无正式婚姻之约，二人早已心心相印，一个非君不嫁，一个非卿不娶。</p>
昨晚二人一同入宫干此大事，方怡眼见刘一舟失手为侍卫所擒，苦于自己受伤，相救不得，</p>
料想情郎必然殉难，岂知这小太监竟说他非但未死，还能设法相救，心想：“但教刘郎得能</p>
脱险，我纵然一生受苦，也感谢上苍待我不薄。这小太监又怎能娶我为妻？他只不过喜欢油</p>
嘴滑舌，讨些口头上的便宜，我且就着他些便了。”想明白了这节，便即微微一笑，端起酒</p>
杯，说道：“这杯酒就跟你喝了，可是你如救不得我刘师哥，难免做我剑下之鬼。”</p>
韦小宝见她笑靥如花，心中大乐，也端起酒杯，说道：“咱们说话可得敲钉转脚，不得</p>
抵赖。倘若我救了你刘师哥，你却反悔，又要去嫁他，那便如何？你们两个夹手夹脚，我可</p>
不是对手，他一刀横砍，你一剑直劈，我桂公公登时分为四块，这种事不可不防。”</p>
方怡收起笑容，肃然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桂公公若能相救刘一舟平安脱险，小</p>
女子方怡便嫁桂公公为妻，一生对丈夫忠贞不贰。就算桂公公不能当真娶我，我也死心塌地</p>
的服侍他一辈子。若有二心，教我万劫不得超生。”说着将一杯酒泼在地下，又道：“小郡</p>
主便是见证。”</p>
韦小宝大喜，问沐剑屏道：“好妹子，你可有什么心上人，要我去救没有？”沐剑屏</p>
道：“没有！我怎么会有什么心上人了？”韦小宝道：“可惜，可惜！”沐剑屏道：“可惜</p>
什么？”韦小宝道：“如果你也有个心上人，我也去救了他出来，你不是也就嫁了我做好老</p>
婆么？”沐剑屏道：“呸！有了一个老婆还不够，得陇望蜀！”</p>
韦小宝笑道：“癞蛤蟆想吃逃陟肉！喂，好妹子，跟你刘师哥一块儿被擒的，还有两个</p>
人，一个是络腮胡子……”沐剑屏道：“那是吴师叔。”韦小宝道：“还有一个身上刺满了</p>
花，胸口有个老虎头的。”沐剑屏道：“那是青毛虎敖彪，是吴师叔的徒弟。”韦小宝问</p>
道：“那吴师叔叫什么名字？”沐剑屏道：“吴师叔名叫吴立身，外号叫作‘摇头狮</p>
子’。”韦小宝笑道：“这外号取得好，人家不论说什么，他总是摇头。”</p>
沐剑屏道：“桂大哥，你既去救刘师哥，不妨顺便将吴师叔和敖师哥也救了出来。”韦</p>
小宝道：“那吴师叔和敖彪，有没有羞花闭月的女相好？”沐剑屏道：“不知道，你问来干</p>
什么？”韦小宝道：“我得先去问问他们的女相好，肯不肯让我占些便宜，否则我拼命去救</p>
人，岂不是白辛苦一场？”</p>
蓦地里眼前黑影一晃，一样物事劈面飞来，韦小宝急忙低头，已然不及，拍的一声，正</p>
中额角。那物事撞得粉碎，却是一只酒杯。韦小宝和沐剑屏同声惊呼：“啊哟！”韦小宝跃</p>
开三步，连椅子也带倒了，额上鲜血涔涔而下，眼中酒水模糊，瞧出来白茫茫一片。</p>
只听方怡喝道：“你立即去把刘一舟杀了，姑娘也不想活啦，免得整日受你这等没来由</p>
的欺侮！”原来这只酒杯正是方怡所掷，幸好她重伤之余，手上劲力已失。韦小宝额头给酒</p>
杯击中，只划损了些皮肉。</p>
沐剑屏道：“桂大哥，你过来，我给你瞧瞧伤口，别让碎瓷片留在肉里。”</p>
韦小宝道：“我不过来，我老婆要谋杀亲夫。”</p>
沐剑屏道：“谁叫你瞎说，又要去占别的女人便宜？连我听了也生气。”</p>
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啊，我明白啦，原来你们两个是喝醋，听说我要去占别的女</p>
人便宜，我的大老婆、小老婆便大大喝醋了。”</p>
沐剑屏拿起酒杯，道：“你叫我什么？瞧我不也用酒杯投你！”</p>
韦小宝伸袖子抹眼睛，见沐剑屏佯嗔诈怒，眉梢眼角间却微微含笑，又见方怡神色间颇</p>
有歉意，自己额头虽然疼痛，心中却是甚乐，说道：“大老婆投了我一只酒杯，小老婆如果</p>
不投，太不公平。”走上一步，说道：“小老婆也投罢！”</p>
沐剑屏道：“好！”手一扬，酒杯中的半杯酒向他脸上泼到。韦小宝竟不闪避，半杯酒</p>
都泼在他脸上。他伸出舌头，将脸上的鲜血和酒水舐入口中，啧啧称赏，说道：“好吃，好</p>
吃！大老婆打出的血，再加小老婆泼过来的酒，啊哟，鲜死我了，鲜死我了！”</p>
沐剑屏先笑了出来，方怡噗哧一声，忍不住也笑了，骂道：“无赖！”从怀中取出一块</p>
手帕，交给沐剑屏，道：“你给他抹抹。”沐剑屏笑道：“你打伤了人家，干么要我抹？”</p>
方怡掩口道：“你不是他的小老婆么？”沐剑屏啐道：“呸！你刚才亲口许了他的，我可没</p>
许过。”方怡笑道：“谁说没许过？他说：‘小老婆也投罢！’你就把酒泼他，那不是自己</p>
答应做他小老婆了？”</p>
韦小宝笑道：“对，对！我大老婆也疼，小老婆也疼。你两个放心，我再也不去勾搭别</p>
的女人了。”</p>
方怡叫韦小宝过来，检视他额头伤口中并无碎瓷，给他抹干了血。</p>
三人不会喝酒，肚中却都饿了，吃了不少菜肴。说说笑笑，一室皆春。</p>
饭罢，韦小宝打了个呵欠，道：“今晚我跟大老婆睡呢，还是跟小老婆睡？”</p>
方怡脸一沉，正色道：“你说笑可得有个谱，你再钻上床来，我……我一剑杀了你。”</p>
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道：“总有一天，我这条老命要送在你手里。”将饭菜搬到外堂，</p>
取过一张席子铺在地下，和衣而睡。这时实在疲倦已极，片刻间便即睡熟。</p>
次日一早醒来，觉得身上暖烘烘地，睁眼一看，身上已盖了一条棉被，又觉脑袋下有个</p>
枕头，坐起身来，见床上纱帐低垂。隔着帐子，隐隐约约见到方怡和沐剑屏共枕而睡。</p>
他悄悄站起，揭开帐子，但见方怡娇艳，沐剑屏秀雅，两个小美人的俏脸相互辉映，如</p>
明珠，如美玉，说不出的明丽动人。韦小宝忍不住便想每个人都去亲一个嘴，却怕惊醒了她</p>
们，心道：“***，这两个小娘倘若当真做了我大老婆、小老婆，老子可快活得紧。丽春</p>
院中那里有这等俊俏的小娘。”</p>
他轻手轻脚去开门。门枢叽的一响，方怡便即醒了，微笑道：“桂……桂……你早。”</p>
韦小宝道：“桂什么？好老公也不叫一声。”方怡道：“你又还没将人救出来。”韦小宝</p>
道：“你放心，我这就去救人。”</p>
沐剑屏也醒了过来，问道：“大清早你两个在说什么？”</p>
韦小宝道：“我们一直没睡，两个儿说了一夜情话。”打了呵欠，拍嘴说道：“好困，</p>
好困！我这可要睡了。”又伸了个懒腰。</p>
方怡脸上一红，道：“跟你有什么话好说？怎说得上一夜？”</p>
韦小宝一笑，道：“好老婆，咱们说正经的。你写一封信，我拿去给你的刘师哥，他才</p>
肯信我，跟我混出宫去。否则他咬定是吴三桂的女婿……”沐剑屏道：“他冒充吴三桂女婿</p>
的侄儿。”韦小宝道：“方姑娘做了我大老婆，刘一舟只好去做吴三桂的女婿了。”方怡</p>
道：“你别胡扯！不过要写封信，倒也不错。可是……可是写什么好呢？”</p>
韦小宝道：“写什么都好，就说我是你的老公，天下第一的大好人，最有义气，受了你</p>
的嘱托，前来相救，货真价实，十足真金。”找齐了海天富的笔砚纸张，磨起了墨，将一张</p>
白纸放在小桌上，推到床前。方怡坐起身来，接过了笔，忽然眼泪扑簌簌的滚了下来，哽咽</p>
道：“我写什么好？”</p>
韦小宝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肠忽然软了，说道：“你写什么都好，反正我不识字。</p>
你别说嫁了我做老婆，否则你刘师哥一生气，就不要我救了。”方怡道：“你不识字？你骗</p>
我。”韦小宝道：“我如识字，我是乌龟王八蛋，不是你老公，是你儿子，是你灰孙子。”</p>
方怡提笔沉吟，只感难以落笔，抽抽噎噎的又哭了起来。</p>
韦小宝满腔豪气，难以抑制，大声道：“好啦，好啦！我救了刘一舟出来之后，你嫁给</p>
他便是，我不跟他争了。反正你跟了我之后，还是要去和他轧姘头，与其将来戴绿帽，做乌</p>
龟，还是让你快快活活的，去嫁给***这刘一舟。你爱写什么便写什么，***，老子什</p>
么都不放在心上了。”</p>
方怡一对含着泪水的大眼向他瞧了一眼，低下头来，眼光中既有欢喜之意，亦有感激之</p>
情，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将纸折成一个方胜，说道：“请……请你交给他。”</p>
韦小宝心中暗骂：“***，你啊你的，大哥也不叫一声，过河拆桥，放完了焰口不要</p>
和尚。”但他既已逞了英雄好汉，装出一股豪气干云的模样，便不能再逼着方怡做老婆，接</p>
过方胜，往怀中一揣，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心想：“要做英雄，就得自己吃亏。好好一个</p>
老婆，又双手送了给人。”</p>
乾清宫侧侍卫房值班的头儿这时已换了张康年。他早已得了多隆的嘱咐，要相助桂公公</p>
将刺客救出宫去，却不可露出丝毫形迹，让刺客起疑，见韦小宝到来，忙迎将上去，使个眼</p>
色，和他一同走到假山之侧，低声问道：“桂公公，你要怎么救人？”</p>
韦小宝见他神态亲热，心想：“皇上命我杀个把侍卫救人，好让刘一舟他们不起疑心。</p>
这张老哥对我甚好，倒有些不忍杀他。好在有臭小娘一封书信，这姓刘的杀胚是千信万信的</p>
了。”沉吟道：“我再去审审这三个龟儿子，随机应变便了。”</p>
张康年笑着请了个安，道：“多谢桂公公。”韦小宝道：“又谢什么了？”张康年道：</p>
“小人跟着桂公公办事，以后公公一定不断提拔。小人升官发财，那是走也走不掉的了。”</p>
韦小宝微笑道：“你赤胆忠心给皇上当差，将来只怕一件事。”张康年一惊，问道：“怕什</p>
么？”韦小宝道：“就只怕你家的仓库太小，装不下这许多银子。”张康年哈哈大笑，跟着</p>
收起笑声，低声道：“公公，我们十几个侍卫暗中都商量好了，大家尽力给公公办事，说什</p>
么也要保公公做到宫里的太监总首领。”</p>
韦小宝微笑道：“那可妙得很了，等我大得几岁再说罢。”跟着想起钱老本送活猪补漏</p>
洞的事来，问道：“瑞副总管那里去了？多总管跟你们大家忙得不可开交，怎地一直不见瑞</p>
副总管？”张康年道：“多半是太后差他出宫办事去了。”韦小宝点点头，道：“你见到瑞</p>
副总管时，请他到我屋里来一趟，皇上吩咐了，有几句话要问他。”张康年答应了。</p>
韦小宝走进侍卫房，来到绑缚刘一舟等三人的厅中。一晚不见，三人的精神又委顿了许</p>
多，虽然未再受拷打，但两日两晚未进饮食，便铁打的汉子也顶不住了。厅中看守的七八名</p>
侍卫齐向韦小宝请安，神态十分恭敬。</p>
韦小宝大声道：“皇上有旨，这三个反贼大逆不道，立即斩首示众。快去拿些酒肉饭菜</p>
来，让他们吃得饱饱地，免得死了做饿鬼。”众侍卫齐声答应。</p>
那虬髯汉子吴立身大声道：“我们为平西王尽忠而死，流芳百世，胜于你们这些给鞑子</p>
做奴才的畜生万倍。</p>
一名侍卫提起鞭子，刷的一鞭打去，骂道：“吴三桂这反贼，叫他转眼就满门抄斩。”</p>
刘一舟神情激动，双眼向天，口唇轻轻颤动，不知在说些什么。</p>
众侍卫拿了三大碗饭、三大碗酒进来。韦小宝道：“这三个反贼听得要杀头，吓得全身</p>
发抖，只怕酒也喝不下，饭也吃不落啦。三位兄弟辛苦些，喂他们每人喝两口酒，可不能多</p>
喝。这一大饭嘛，就喂他们吃了。要是喝得醉了，杀起头来不知道颈子痛，可太便宜了他</p>
们，去到阴世，阎罗王见到三个酒鬼，大大生气，每个酒鬼先打三百军棍，那可又害苦了他</p>
们。”众侍卫都笑了起来，喂三人喝酒吃饭。</p>
吴立身大口喝酒，大口吃饭，神色自若，敖彪吃一口饭骂一句：“狗奴才！”刘一舟脸</p>
色惨白，食不下咽，吃不到小半碗，就摇头不吃了。</p>
韦小宝道：“好啦，大伙儿出去。皇上叫我问他们几句话，问了之后再杀头。”</p>
张康年躬身道：“是！”领着众侍卫出去，带上了门。</p>
韦小宝听得众人脚步声走远，咳嗽一声，侧头向吴立身等三人打量，脸上露出诡秘的笑</p>
容。吴立身骂道：“狗太监，有什么好笑？”韦小宝笑道：“我自笑我的，关你什么事？”</p>
刘一舟突然说道：“公公，我……我就是刘一舟！”</p>
韦小宝一怔，还未答话。吴立身和敖彪已同时喝了起来：“你胡说什么？”刘一舟道：</p>
“公公，求求你救我一救，救……救我们一救。”吴立身喝道，“贪生怕死，算什么英雄好</p>
汉，何必开口求人？”刘一舟道：“他……他说小公爷和我师父，托……托他来救……救我</p>
们的。”吴立身摇头道：“他这等骗人的言语，也信得的？”</p>
韦小宝笑道：“‘摇头狮子’吴老爷子，你就瞧在我脸上，少摇几次头罢。”吴立身一</p>
惊，道：“你……你……”韦小宝笑道：“这一位青毛虎敖彪敖大哥，是你的得意弟子，是</p>
不是？名师必出高徒，佩服，佩服。”吴立身和敖彪脸上变色，惊疑不定。</p>
韦小宝从怀中取出方怡所折的那个方胜，打了开来，放在刘一舟面前，笑道：“你瞧这</p>
是谁写的字？”</p>
刘一舟一看，大喜过望，颤声道：“这真是方师妹的笔迹。吴师叔，方师妹说这……这</p>
位公公是来救我们的，叫我一切都听他的话。”</p>
吴立身道：“给我瞧瞧。”韦小宝将那张纸拿到吴立身眼前，心想：“这上面不知写了</p>
些什么情话。我这大老婆不要脸，一心想偷汉子，什么肉麻的话都写得出。”只听吴立身读</p>
道：“‘刘师哥：桂公公是自己人，义薄云天，干冒奇险，前来相救，务须听桂公公指示，</p>
求脱虎口。妹怡手启。’嗯，这上面画了我们沐王府的记认花押，倒是不假。”</p>
韦小宝听方怡在信中称赞自己“义薄云天”，不明白“义薄云天”是什么意思，心想义</p>
气总是越厚越好，“薄”得飞上了天，还有什么剩下的？但以前曾经好几次听人说过，知道</p>
确是一句大大的好话，又听她信中并没对刘一舟说什么肉麻情话，更是欢喜，说道：“那还</p>
有假的？”</p>
刘一舟问道：“公公，我那方师妹在那里？”韦小宝心道：“在我床上。”口中说道：</p>
“她此刻躲在一个安稳的所在，我救了你们出去之后，再设法救她，和你相会。”</p>
刘一舟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公公的大恩大德，真不知何以为报。”他适才听韦小</p>
宝说，吃过酒饭后便提出去杀头，他本来胆大，可是突然间面临生死关头，恐惧之情再也难</p>
以克制，忍不住声称自己便是刘一舟，只盼在千钧一发之际留得性命，待见方怡的书信，得</p>
知活命有望，这一番欢喜当真难以形容。</p>
吴立身却临危不惧，仍要查究清楚，问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何以肯加援手？”</p>
韦小宝道：“索性对你们说明白了。我的朋友都叫我癞痢头小三子，你们别奇怪，我从</p>
前是癞痢，现今不癞了。我有个好朋友，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名叫韦小宝。他说天地会</p>
中有个老头儿，叫做八臂猿猴徐天川，为了争执拥唐、拥桂什么的，打死了你们沐王府的白</p>
寒松。沐家小公爷和白寒枫不肯干休。但人死了活不转来，没有法子，那韦小宝就来托我救</p>
你们三位出去，赔还给沐王府，以便顾全双方义气。”</p>
跟天地会的纠葛，吴立身知道得很明白，当下更无怀疑，不住的摇头，又点头，说道：</p>
“这就是了。在下适才言语冒犯，多有得罪。”</p>
韦小宝笑道：“好说，好说！只不过如何逃出宫去，可得想个妙法。”</p>
刘一舟道：“桂公公想的法子，必是妙的，我们都听从你的吩咐便了。”韦小宝心道：</p>
“我可还没想出什么主意呢。”问吴立身道：“吴老爷子可有什么计策？”吴立身道：“皇</p>
宫里狗侍卫极多，白天是闯不出去的。等到晚间，你来设法割断我们手脚上的牛筋，让我们</p>
乘黑冲杀出去便是。”</p>
韦小宝道：“此计极妙，就怕不是十拿九稳。”在厅上走来走去，筹思计策。</p>
敖彪道：“冲得出去最好，冲不出去，至不济也不过是个死。”刘一舟道：“敖师哥，</p>
别打断桂公公的思路。”敖彪怒目向他瞪视。</p>
韦小宝心想：“最好是有什么迷药，将侍卫迷倒，便可不伤人命。”走到外室，向张康</p>
年道：“张大哥，我要用些迷药，你能不能立刻给我弄些来。”张康年笑道：“行，行。赵</p>
二哥那里现成有的是蒙*汗*药，我马上去拿。”韦小宝笑问：“赵二哥身边有蒙*汗*药？作什么</p>
用的？”张康年低声道：“不瞒公公说，前日瑞副总管差我们去拿一个人，吩咐了要悄悄的</p>
干，不能张扬。这人武功了得，我们只怕明刀明枪的动手多伤人命，而且不能活捉。赵二哥</p>
就去弄了一批蒙*汗*药来，做了手脚。”韦小宝心道：“你们打不过人家，就搅鬼计。”问</p>
道：“结果大功告成？”张康年笑道：“手到擒来。”</p>
韦小宝听说是瑞栋要他们去办的事，就得多问几句：“捉的是什么人？犯了什么事？”</p>
张康年道：“是宗人府的镶红旗统领和察博，听说是得罪了太后。瑞副总管把他捉来后，逼</p>
他缴了一部经书出来，后来在他嘴上、鼻上贴了桑皮纸，就这么活生生的闷死了他。”</p>
韦小宝听得暗暗心惊：“原来老婊子为的又是那部《四十二章经》。瑞栋取到经书后，</p>
干么不立即去交给老婊子，却藏在自己身上？这不是想自行吞没吗？”随即想到瑞栋决不敢</p>
吞没经书：“嗯，是了，老婊子一见到瑞栋，来不及问经书的事，立即便派他来杀我。瑞栋</p>
是想先杀老子，再缴经书，却变成了戏文‘长坂坡’中那个夏候什么的小花脸，先送性命，</p>
再送宝剑。老子这可不成了七进七出的常山赵子龙吗？”随口问道：“那是什么经书？这样</p>
要紧。”张康年道：“那可不知道了。我这就取蒙*汗*药去。”</p>
韦小宝道：“烦你再带个讯，叫膳房送两桌上等酒席来，是我相请众位哥儿的。”</p>
张康年喜道：“公公又赏酒喝。只要跟着公公，吃的喝的，一辈子不用愁短得了。”</p>
过不多时，张康年取了蒙*汗*药回来，好大的一包，怕不有半斤多重，低声笑道：“这一</p>
大包药，足够迷倒几百人。点子倘若只有一人，用手指甲挑这么一点儿，和在茶里酒里，那</p>
就够了。”跟着吩咐众侍卫搬桌摆凳，说道桂公公赏酒。众侍卫大喜，忙着张罗。</p>
韦小宝道：“把酒席摆在犯人厅里，咱们乐咱们的，让***这三个刺客瞧得眼红，馋</p>
涎滴滴流。”</p>
酒席设好，御膳房的管事太监已率同小太监和苏拉（按：清宫中低级杂役，满洲语称为</p>
“苏拉”），挑了食盒前来，将菜肴酒壶放在桌上。</p>
韦小宝笑道：“你们三个反贼，干这大逆不道之事，死到临头，还在嘴硬，现下瞧着老</p>
爷们喝酒吃菜，倘若馋得熬不过，扮一声狗叫，老爷就赏你一块肉吃。”众侍卫哈哈大笑。</p>
吴立身骂道：“狗侍卫、臭太监，我们平西王爷指日就从云南起兵，一路打到北京来，</p>
将你们这些侍卫、太监一古脑儿捉了，都丢到河里喂王八。”</p>
韦小宝右手伸手入怀里，手掌里抓了半把蒙*汗*药，左手拿起酒壶，走到吴立身面前，提</p>
高酒壶，笑道：“反贼，你想不想喝酒？”吴立身不明他的用意，大声道：“喝也罢，不喝</p>
也罢！平西王大兵一到，你这小太监也是性命难逃。”</p>
韦小宝冷笑道：“那也未必！”高高提起酒壶，仰起了头，将酒从空中倒将下来，张嘴</p>
接住了，一口吞将下去，赞道：“好酒。”左手平放胸前，用食指拨开壶盖，将右掌中的蒙</p>
汗药都撒入壶中，跟着拨上了壶盖，左手提高酒壶，在半空中不住摇晃，笑道：“好反贼，</p>
死到临头，还在胡说八道：“他放蒙*汗*药之时，身子遮住酒壶，除吴立身一人之外，谁也没</p>
见，这一摇晃，将蒙*汗*药与酒尽数混和。</p>
吴立身瞧在眼里，登时领悟，暗暗欢喜，大声道：“大丈夫死就死了，出言求饶，不是</p>
好汉。你这壶酒，痛痛快快的就让老子喝了。”</p>
韦小宝笑道：“你想喝酒，偏不给你喝，哈哈，哈哈！”转身回到席上，给众侍卫都满</p>
满斟了一杯酒。</p>
张康年等都一齐站起，说道：“不敢当，怎敢要公公斟酒？”</p>
韦小宝道：“大家自己兄弟，何必客气？”举起杯来，说道：“请，请！”</p>
众侍卫正要饮酒，门外忽然有人大声道：“太后传小桂子。小桂子在这儿么？”</p>
韦小宝吃了一惊，说道：“在这儿！”放下酒杯，心道：“老婊子又来找我干什么？”</p>
迎将出去，见是四名太监，为首的一人挺胸凸肚，来势颇为不善，当即跪下，道：“奴才小</p>
桂子接旨。”那太监道：“皇太后有要紧事，命你即刻去慈宁宫。”</p>
韦小宝道：“是，是。”站起身来，心想：“迷药酒都已斟下了，我一离开，众侍卫自</p>
然立即喝酒，西洋镜马上拆穿，那也罢了。慈宁宫可万万去不得。你慈宁宫是丽春院吗？你</p>
老婊子差人上门来请财主大少？”这时身旁侍卫众多，心中倒也并不惶恐，笑问：“公公贵</p>
姓，以前咱们怎地没见过？”</p>
那太监哼了一声，说道：“我叫董金魁，这就快去罢，太后等着呢。已到处找了你大半</p>
天啦！”</p>
韦小宝一把拉住他手腕，道：“董公公，快来瞧瞧一件有趣事儿。”拉着他向内走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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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金魁听说是有趣事儿，便跟着走进内厅，眼见开着两桌酒席，便大声道：“好啊，你</p>
们可享福得很哪。小桂子，太后派你经管御膳房，你却假公济私，拿了太后和皇上的银子胡</p>
花。”</p>
韦小宝笑道：“众位侍卫兄弟擒贼有功，皇上命我犒赏三军。来来来，董公公，还有这</p>
三位公公，大家坐下来喝一杯。”董金魁摇头道：“我不喝！太后传你，还不快去？”韦小</p>
宝笑道：“众位侍卫大人都是好朋友，你一杯也不跟人家喝，那可太也瞧不起人了。”董金</p>
魁道：“我不喝酒。”</p>
韦小宝向张康年使个眼色，道：“张大哥，这位董公公架子不小，不肯跟咱们喝酒。”</p>
张康年拿起一杯酒来，送到董金魁手中，笑道：“董公公，大家凑个趣儿。”董金魁无</p>
奈，只得干了一杯。韦小宝带笑道：“这才够朋友，那三位公公也喝一杯。”那三名太监从</p>
侍卫手中接过酒杯，也都喝了。韦小宝道：“好！大伙儿都奉陪一杯。”在四只空酒杯中又</p>
斟满了酒。众侍卫一齐举杯喝了。</p>
韦小宝举杯时以左手袖子遮住了酒杯，酒杯一侧，将一杯药酒都倒入了袖子。他生恐一</p>
杯酒力不够，又要替众人斟酒。一名侍卫接过酒壶，道：“我来斟！”</p>
董金魁皱眉道：“桂公公，咱们一听太后宣召，谁都立刻拔脚飞奔而去，你这么自顾自</p>
的喝酒，那可是大不敬哪！”</p>
韦小宝笑道：“这中间有个缘故，来来来，大家喝了这一杯，我就说个明白。”张康年</p>
举起杯来，道：“董公公请。”董金魁道：“我可没功夫喝酒。”说着身子微微一晃。</p>
韦小宝知他肚中蒙*汗*药即将发作，突然弯腰，叫道：“啊哟，肚子痛。”众侍卫都感一</p>
阵头晕，有人便道：“怎么？这酒不对！”韦小宝大声怒道：“董公公，你奉太后之命，赐</p>
毒酒给我们喝，是不是？为什么你在酒里下毒？”</p>
董金魁大惊，颤声道：“那……那有此事？”</p>
韦小宝道：“你好狠的手段，竟敢在酒里下毒？众位兄弟，大伙儿跟他拚了。”</p>
众侍卫头晕脑胀，茫然失措，只听得砰砰两声响，两名太监挨不住药力，先行摔倒，跟</p>
着董金魁、张康年、众侍卫和余下一名太监先后摔倒，跌得桌翻椅倒，乱成一团。韦小宝抢</p>
上前去，在董金魁身上踢了一脚。董金魁唔的一声，手足微微一动，双眼已难睁开。</p>
韦小宝大喜，先奔过去掩上了厅门，拔出匕首，在董金魁和三名太监胸口一人一剑。刘</p>
一舟“啊”的一声，大为惊讶。韦小宝再用匕首将吴立身、刘一舟、敖彪手足上绑缚的牛筋</p>
尽数割断。他这匕首削铁如泥，割牛筋如割粉丝麦条。</p>
吴立身等三人武功均颇不弱，吴立身尤其了得，三人虽受拷打，但都是皮肉之伤，并未</p>
损到筋骨。刘一舟道：“桂公公，咱……咱们怎生逃出去？”韦小宝道：“吴老爷子，敖师</p>
兄，你们两位找两个身材差不多的侍卫，跟他们换了衣衫。刘师兄，你没胡子，可以假扮太</p>
监，跟这姓董的换了衣衫。”刘一舟道：“我也扮侍卫罢？”韦小宝道：“不行！你假扮太</p>
监。”刘一舟不敢违拗，点了点头。三人迅即改换了装束。</p>
韦小宝道：“你们跟我来，不论有谁跟你们说话，只管扮哑巴，不可答话。”从怀中取</p>
出化尸药粉，拉开董金魁的尸体，放在厅角，用匕首在他上身、下身到处戳上几个洞，每个</p>
洞中都弹上些药粉，让尸体消毁得加倍迅速，这才开了厅门，领着三人出去。</p>
一出侍卫房，反手带上了房门，径向御膳房而去。</p>
御膳房在乾清宫之东，与侍卫房相距甚近，片刻间便到了。只见钱老板早已恭恭敬敬的</p>
站着等候，手下几名汉子抬来了两口洗剥干净的大光猪。</p>
韦小宝脸色一沉，喝道：“老钱，你这太也不成话了！我吩咐你抬几口好猪来，却用这</p>
般又瘦又干、生过十七八胎的老母猪来敷衍老子，你……你……***，你这碗饭还想吃不</p>
吃哪？”他骂一句，钱老板惶惶恐恐的躬身应一声：“是！”</p>
御膳房众太监见钱老板所抬来的，实在是两口肥壮大猪，但挑剔送来的货物不妥，原是</p>
御膳房管事太监捞油水的不二法门，任你送来的牛羊鸡鸭绝顶上等，在管事太监口中，也变</p>
成了连施舍叫化子也没人要的臭货贱货。只有送货人银子一包包的递上来，臭贱之物才摇身</p>
一变，变成了可入皇帝、皇后之口的精品。众太监听韦小宝这等说，心下雪亮，跟着连声吆</p>
喝：“撵出去！这两口发臭的烂猪，只好丢在菜地里当肥料。”</p>
韦小宝愈加恼怒，手一挥，向吴立身等三人道：“两位侍卫大哥，还有这位公公，你们</p>
三个押了这家伙出去，撵到宫门外，再也不许他们进来。”</p>
钱老板不知韦小宝是何用意，愁眉苦脸道：“公公原谅了这遭，小……小人回头去换更</p>
大更肥的肉猪来，另有薄礼……薄礼孝敬众位公公，这一次……这一次请公公多多包涵。”</p>
韦小宝道：“我要肉猪，自会差人来叫你。快去，快去！”钱老板欠腰道：“是，是！”</p>
御膳房众太监相视而笑，均想：“你有礼物孝敬，桂公公自然不会轰走你了。”</p>
吴立身、刘一舟、敖彪三人跟在钱老板身后，又推又拉，将他撵出厨房。</p>
韦小宝跟在后面，来到走廊之中，四顾无人，低声说道：“钱老兄，这三位是沐王府的</p>
英雄，第一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摇头狮子’吴老爷子。”钱老本“啊”的一声，喜道：“久</p>
仰，久仰。在下不回头招呼，三位莫怪。”吴立身听得他是韦小宝的同伴，心中大喜，忙</p>
道：“身在险地，理当如此。”韦小宝道：“钱老哥，你跟贵会韦香主说，癞痢头小三子帮</p>
他办成了。你领这三位好朋友去见沐小公爷和柳老爷子。这三位朋友一走，宫里立时便会追</p>
拿刺客，你可再也不能进宫来了。”钱老板道：“是，是。敝会上下，都感谢公公的大</p>
德。”吴立身问道：“这位钱朋友是天地会的？”钱老板道：“正是！”</p>
五人快步来到神武门。守卫宫门的侍卫见到韦小宝，都恭恭敬敬问好：“桂公公好！”</p>
韦小宝道：“大伙儿都好。”这些侍卫虽见吴立身等三人面生，但见韦小宝挽着吴立身的右</p>
臂，自是谁也不敢多问一句。</p>
五人出得神武门，又走了数十步。韦小宝道：“在下要回宫去了，后会有期，大家不必</p>
多礼。”吴立身道：“救命之恩，不敢望报。此后天地会如有驱策，吴某敖某师徒，赴汤蹈</p>
火，在所不辞。”韦小宝道：“不敢当。”只见刘一舟大步走在前面，回头相望，自是怪吴</p>
立身何不快走，此处离宫门不远，尚未脱险。</p>
韦小宝微微一笑，回神武门来，向守门的侍卫道：“那公公是皇太后的亲信，说道奉了</p>
太后慈旨，命我亲自送这几人出宫。***，可不知是什么路道！”守卫的侍卫道：“好大</p>
的架子！怎能劳动桂公公的大驾？莫非是亲王贝勒不成？”另一名侍卫道：“就算是亲王贝</p>
勒，也不能要桂公公亲自相送啊。”韦小宝摇头道：“太后的差使，可教人莫名其妙。我心</p>
里可着实犯疑，只是那太监拿了太后的亲笔慈旨来，咱们做奴才的可不敢不办，是不是？”</p>
几名侍卫道：“是，是！那又有什么法子？”</p>
韦小宝回到侍卫房中，见众人昏迷在地，兀自未醒，当下掏了一盆冷水，泼在张康年头</p>
上。张康年悠悠醒转，微笑道：“桂公公，我怎地就这么容易的醉了？”老大不好意思的坐</p>
起，见到厅上情景，大吃一惊，颤声道：“怎……怎……那些刺客……已经走了？”</p>
韦小宝道：“太后派了那姓董的太监来，使蒙*汗*药迷倒了咱们，将三名刺客救去了。”</p>
那蒙*汗*药分明是张康年亲自拿来交给韦小宝的，听他这么说，心下全然不信，但药力初</p>
退，脑子兀自胡里胡涂的，不知如何置答。</p>
韦小宝道：“张大哥，多总管命你暗中放了刺客，是不是？”张康年点头道：“多总管</p>
说，这是皇上的密旨，放了刺客，好追查主使的反贼头儿是谁。”韦小宝笑道：“是了。可</p>
是宫里走脱了刺客，负责看守的人有没有罪？”</p>
张康年一惊，道：“那……自然有罪，不过……不过这是多总管吩咐过的，我们做下属</p>
的，不过奉命行事罢了。”韦小宝道：“多总管有手令给你没有？”张康年更加惊了，道：</p>
“没……没有。他亲口说了，用……用不着什么手令。多总管说道，这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办</p>
事。”韦小宝问道：“多总管拿了皇上亲笔的圣旨给你看了？”张康年颤声道：“没……没</p>
有。难道……难道多总管的话是假的？”全身发抖，牙齿上下相击，格格做声。</p>
韦小宝道：“假是不假。我就怕多总管不认帐，事到临头，往你身上一推，可有些不大</p>
妙。张大哥，皇上为什么要放刺客出去？”张康年道：“多总管说，要从这三名刺客身上，</p>
引出背后主使的人来。”韦小宝道：“事情倒确是这样。只不过宫中放走刺客，若不追究，</p>
连刺客也不会相信。这背后主使之人，就未必查得出。说不定皇上会杀几个人，张扬一下，</p>
好让刺客不起疑心。”</p>
这几句话韦小宝倒没冤枉了皇帝，康熙确会命他杀几名侍卫，以坚被释的刺客之信。</p>
张康年惊惶之下，双膝跪倒，叫道：“公公救命！”说着连连磕头。</p>
韦小宝道：“张大哥何必多礼。”伸手扶起，笑道：“眼前有现成的朋友顶缸，咱们往</p>
这四名太监头上一推，说他们下蒙*汗*药迷倒了众人，放走刺客，可不跟你没干系了？皇上听</p>
说这四名太监是太后派来的，自然不会追究。皇上也不是真的要杀你，只要有人顶缸，将放</p>
走刺客之事遮掩了过去，皇上多半还有赏赐给你呢。”</p>
张康年大喜，叫道：“妙计，妙计！多谢公公救命之恩。”</p>
韦小宝心道：“这件事我虽没救你性命，但适才你昏迷不醒之时，没一剑将你杀了，却</p>
也是手下留情。皇上金口吩咐，叫我杀几名侍卫的。”说道：“咱们快救醒众兄弟，咬定是</p>
这四名太监来放了刺客。”</p>
张康年应道：“是，是！”但想不知是否真能脱却干系，兀自心慌意乱，手足发软，当</p>
下掏了冷水，将众侍卫一一救醒。</p>
众人听说是太监董金魁将自己迷倒，杀了三名太监，救了三名刺客，无不破口大骂。大</p>
家心中起疑：“太后为什么要放走刺客？莫非这些刺客是太后招来的？”但既牵涉到太后，</p>
人人都只在心中想想，谁也不敢宣之于口。这时董金魁的尸身衣服均已化尽，都道他已带领</p>
刺客逃出宫了。</p>
韦小宝回到自己住处，走进内房。沐剑屏忙问：“桂大哥，有什么消息？”韦小宝道：</p>
“桂大哥没消息，好哥哥倒有一些。”</p>
沐剑屏微笑道：“这消息我不着急，自有着急的人，来叫你好哥哥。”方怡脸上一阵晕</p>
红，低声道：“好兄弟！你年纪比我小，我叫你好兄弟，那可行了罢？”韦小宝叹了口气，</p>
说道：“好老婆变成了好兄弟，眼睛一霎，老母鸡变鸭。行了，救出去啦！”</p>
方怡猛地坐起，颤声道：“你……你说我刘师哥已救出去了？”韦小宝道：“大丈夫一</p>
言既出，什么马难追。我答应你去救，自然救了。”方怡道：“怎……怎么救的？”韦小宝</p>
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下次你见你师哥，他自会说给你听。”</p>
方怡吁了口长气，抬头望着屋顶，道：“谢天谢地，当真是菩萨保佑。”</p>
韦小宝见到方怡这般欢喜到心坎里去的神情，心下着恼，轻轻哼了一声，也不说话。</p>
沐剑屏道：“师姊，你谢天谢地谢菩萨，怎不谢谢你那个好兄弟？”</p>
方怡道：“好兄弟的大恩大德，不是说一声‘谢谢’就能报答得了的。”</p>
韦小宝听她这么说，又高兴起来，说道：“那也不用怎么报答。”</p>
方怡道：“好兄弟，刘师哥说了些什么话？”韦小宝道：“也没说什么，他只求我救他</p>
出去。”方怡“嗯”了一声，又问：“他问到我们没有？”韦小宝侧头想了想，说道：“没</p>
有。我跟他说，你是在一个安稳所在，不用担心，不久我就会送你去和他相会。”</p>
方怡点头道：“是！”突然之间，两行眼泪从面颊上流了下来。</p>
沐剑屏问道：“师姊，你怎么哭了？”</p>
方怡喉头哽咽，说道：“我……我心中欢喜。”</p>
韦小宝心道：“***，你为了刘一舟这小白脸，欢喜得这个样子。这浪劲儿老子可不</p>
爱多瞧。小皇帝叫我查究主使刺客的头儿，我得出去鬼混一番，然后回报。”</p>
当下出得宫去，信步来到天桥一带闲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