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黄昏前骑兵伙的遛马比以往早了一些。
从胡弩镇军堡出发,越过水浅处的胡弩河后便沿着胡弩河、喀拉喀什河南岸向东奔驰。
在东面约莫十五里的地方,有一条发源于南面大山的河流注入喀拉喀什河,以前唐军在这里设置有一处戍堡(后世三十里营房),不过眼下却荒废了,骑兵伙在这里停了下来,以往到了此时,孙秀荣肯定带队往回返了,但今日却有些不同,他让元丰带着骑兵伙回去了,却将聂峰留了下来。
八月份的喀拉喀什河中游一带,黄昏时分的气温骤降到零度左右,不过孙秀荣、聂峰两人都是熟视无睹。
昆仑山南边山谷之间,一到八月份,就会不断有从两侧大山上刮来的强劲冷风,冷风里夹杂着干草、灰尘和雪花,加上极高的海拔,一般人到了这里肯定抵挡不住,但这两人明显不在此之列。
“聂峰”
“伙长”
“你如果还是在象雄那边,应该姓聂叙吧”
“是的”
“那名字呢?”
“伙长,不瞒你说,聂叙只是我的姓,名字是四个字,叫魏摩隆仁”
“魏摩隆仁?”,孙秀荣详细学习过象雄文字,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长长的河谷”,在葱岭高原时,他在十余岁去自家百里的林地砍柴遇到聂叙丹樨的马贼伙后,经常见到他们本来好好的,突然间会匍匐在地,面向西方顶礼膜拜,那时,他们嘴里哼唱的就是“魏摩隆仁”。
后来,还是从聂叙丹樨嘴里,他大致了解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相传很久以前,苯教的起源地是在象雄故地(后世阿里地区)以西的很远地方,据说就是在波斯,那里有一条长长的河谷,在象雄语里就是“魏摩隆仁”,后来他们抵达冈底斯山脉之后,也会将冈底斯山北麓的狮泉河河谷称为“魏摩隆仁”。
当故国被吐蕃人占据后,魏摩隆仁既代表了圣地(苯教),又代表了“故乡”的意思,难怪逃到于阗镇的聂峰会有这么一个名字。
“那丹樨是什么意思?”,孙秀荣突然问道,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聂峰的反应。
只见聂风却是神色若常,“丹樨,是我等象雄人的说法,在吐蕃人那里,叫丹朱、丹增、顿珠,意思都是差不多,是男丁的常用名字,就是说这是一个要做大事的男孩”
“若也是聂叙氏呢?”
聂峰神色一凛,不过也只是略一停顿,“这两个名字的组合,按照家族的传统,只可能是给嫡系后裔的名字”
此时,聂峰的内心却在想着,“伙长这是什么意思?他似乎对象雄语颇有研究,是了,聂叙丹樨带着马贼队伍在葱岭高原一带,虽然一直严守秘密,但他的队伍里也不尽是忠贞之辈,总有一二熬不住的,多半将丹樨的情况泄露出去了,作为一个在葱岭高原长大的人,伙长知道他的名字恐怕也不稀奇”
这一切都被孙秀荣看在眼里,他决定趁热打铁,“听说聂叙丹樨就是那一伙马贼的头目,边中丞、白镇将要将他们绳之以法,你是象雄人,应该知晓他们的习性,以你来看,该如何处之?”
聂峰说道:“此事职部也知悉了,听说要让伙长带队去喀喇昆仑山口附近去埋伏、清剿……”
“你的看法呢?”
“这……,职部一切唯伙长马首是瞻”
“不,今日吾将你一人留下来,自然是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因为聂叙丹樨一伙都是你的族人,若是将你带上,对于唐军来说也是有风险的,故此,在此之前必须开诚布公,你若是记挂族人安危,就不要去了,若坚持要去,就必须严格遵守号令”
“……”
“就是因为你是象雄人,又长期在阿克赛钦一带待过,吾才要听听你的意见,若是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那自然是更好”
聂峰突然扑倒在地,双手合十向西方磕了一个头,口里也念念有词,但并不是那什么“魏摩隆仁”,而是孙秀荣听不懂的词语。
半晌,聂峰才重新站了起来,“对不住了,在这两个月里,我已经知晓伙长是一个军纪严格,赏罚分明,一看就是要做大事的人,我聂峰虽然比痴长几岁,但哪方面都远远不如,我是真心敬服伙长的”
“不是我不尊重白镇将,说起来整个胡弩镇,所有的人都差不多,但伙长明显不同……”
“哦?”
“伙长武艺高强,但又会读书识字,年纪又轻,但待人处事却好像一个四五十岁的老者,别说其他人了,就算白镇将也比不上,面对这样的人,我不能不掏出心窝子说实话,否则神灵是不会饶恕我的”
“请说”
“伙长,眼下吐蕃人占据象雄故地后,将大约两万户迁到了藏河河谷,藏河,是吐蕃人的根本之地,包括逻些城在内的重要城堡都在这条河谷上,这条河谷长约千里,是吐蕃人最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