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p>
黎明前的黑暗中，破旧的门扉随着来人的进入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屋内长时间无人居住产生的阴湿腐朽的气息立即扑面而来，两名身穿遮住面孔的长斗篷的客人顿时站在了门口，其中一名身形纤细、似乎是女性的陌生人更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厌恶的冷哼，伸手捂住了口鼻，洁白细腻的手指从袖子中伸出，瞬间释放了一个光系的净化神术。</p>
“不要在这样的事情上浪费你的力量，丝希伊。”</p>
另一名访客似乎对同伴的作为略微有些不满，语气带着明显的指责：“萨宁赐予我们力量，并不是为了用来令空气洁净！”</p>
后面还跟着两名体型略微矮小一些的来人，没有说话，进门之后就沉默地站在那里。</p>
“萨宁也同是爱着我们的——‘遍知我的后裔，若敬畏我、虔诚地念诵我的名，则可在荒漠中不感饥渴，在猛毒中不被沾染。’”</p>
格利高里的声音在屋内的黑暗中响起，“这腐朽的气息对身躯也是一种伤害呢，所以，不要过于严厉了，穆库奴。”</p>
随着声音，少年大贤者缓缓地从阴影中露出他微笑着的脸孔，夜空中残存的最后一丝苍白月色令他的脸孔看起来一片灰白，找不到丝毫的血色。</p>
“是，大贤者阁下。”</p>
开口职责同伴的那人——穆库奴，沉默了片刻之后低声回答。</p>
“天都要亮啦……这么紧急地让你们前来，真是非常地过意不去。“</p>
格利高里打量了一眼窗外之后，‘习惯性’地露出了腼腆的笑容，然而看眼神就知道，他身前的几人均丝毫不为所动——在上一次的会面中格利高里已经展示出了自己的力量，以眼中的神性光辉压制了所有长老会‘制造’出来的天使后代们，强硬地一手促成了‘光之子’这个秘密组织的建立，对于他的真正实力，这些人早已心中有数。</p>
“之所以这么紧急地着急你们来，其中的原因，想必你们也能猜出一些来。”</p>
格利高里对于没人回应显然并不意外，没有停顿地继续说了下去：“是的，诸神降临之夜——这个在光辉神殿的典籍中被描绘为灭世浩劫前兆的事情，已经发生了……”</p>
他那还是有些呆板的目光从眼前四人的脸上一一掠过，观察着他们的反应；然而同为长老会‘精挑细选’的种子，他的这些兄弟姐妹们谁都不是泛泛之辈，自然是什么也没有表露出来。</p>
“这是一个机会。”</p>
从那些面孔上扫视过一遍之后，没有得到回应的格利高里继续说了下去：“……一个属于我们的机会！想来你们也知道，诸神的降临只有一种结局，那就是混乱与战争！而这场注定要将整个大陆都席卷在内的混乱使得我们拥有了一个之前无法企及的时机，能够容易地建立起一支属于我们光之子的力量，一支能和长老会庞大的势力相抗衡的力量！”</p>
真是无法形容的心情啊！</p>
格利高里一边诉说着早已构思好的话语，一边忍不住想要叹息。这一天两夜之间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令人惊喜’了，大圣堂的潜入者、自己的死亡与重生、法哈路的到来、希安的毁灭、索普曼迪斯的表现、直到最后这压轴的诸神降临……</p>
一个接一个的意外毫不停歇地接踵而至，先是令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然后又差点让它重新跳起来！</p>
“……现在人心浮动，而至高的萨宁将以他的强大为光辉的信徒提供庇护，所以我们必须抓住这数千年都未曾有过的绝佳机会，将他们都争取到光明的阵营中来……”</p>
虽然格利高里说得很冠冕堂皇，然而话里的意思谁都明白的。诸神的降临数千年来都只存在于古老到几乎被人遗忘干净的传说之中，现在却突然真实地出现在了大陆上无数人类的面前，惶恐或者战栗，这样的形容词已经不足以说明他们的心态了，唯有茫然，才是牢牢占据他们心头的主要情绪。</p>
渺小如蝼蚁一般的平凡人类，在那动辄天摇地动、岩浆如雨的诸神之战中，一个足够强大的存在，是他们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是他格利高里的最有希望的一次机会。</p>
格利高里的手掌不自觉地贴上了自己冰冷而寂静的胸膛。他的不幸几乎可以被称作‘命运的玩弄’了，一个表面上万人敬仰、实际山不过是个傀儡的光明大贤者，在堪堪忍耐了近十年之后，终于抓住机会掌握了一支力量，创立了光之子的雏形；而就在隐隐可看见黎明曙光的时候，却噩梦一般在瞬间失去了一切、甚至包括生命，前途变得一片茫然。</p>
如果不是年幼时他就偶然知道了自己身份的秘密、从而心智早早地开始成长，变成‘光巫妖’之后的他恐怕早已被惶恐、怨愤甚至歇斯底里这样的负面情绪占领了，然而靠谎言竭力隐瞒周旋又能持续多久？</p>
万幸，似乎是命运突然对他厌倦了，稍微松开了一下手指，令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原因使得诸神突然纷纷降临在这个世俗之中，也令他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p>
“——请问，这是至高的萨宁的意志吗，格利高里阁下？”</p>
就在格利高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口中则机械地诉说着大段虚浮之词的时候，站在穆库奴身旁的丝希伊突然插口打断了他的话：“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候，如果我们突然加大了吸收信徒的力度，会不会被其他神殿认为是一种不友好的行为？”</p>
实际上，这根本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在‘诸神之战’的前夕做这种动作完全就是一种挑衅，何况这支力量将来只属于他们‘光之子’；而丝希伊询问的重点也不是这个，她口称萨宁的意志，实际上是在询问这种行为是否会引起长老会的反应——格利高里无疑是强大的，甚至得萨宁青睐、赐予了部分神性，然而光辉神殿长老会的势力早已经牢牢地在世俗之中扎根了千百年之久，同样不可忽视。</p>
“这当然是一种不友好的行为——如果在人们处于困境之中的时候伸出援手也是一种罪过的话！”</p>
格利高里轻轻地微笑，声音平淡柔和，然而身周的气息却骤然冷了起来。在现在这样的时候，他很不喜欢有人还要来质疑他的权威，确切地说是非常警惕，因为现在他有了一个致命的弱点——他的身体已经死亡！</p>
“丝希伊！”</p>
穆库奴同样显得有些不满。无论如何，上次的秘密会面之后现在他们已经和格利高里绑在了一起，长老会的重压之下，保密和团结是他们所必需的，丝希伊现在的行为表现令他隐隐地感觉不安。</p>
“我只是问一下。”</p>
丝希伊露出了有些委屈的表情：“我不能和你们比呀！你知道我所在的地区政治形势比较复杂，不大的地方有十多个小神殿，如果我做出什么动作的话，周围那些教堂都会注意的！”</p>
“无论是谁的祭祀，除非他信仰的是黑暗属地的邪神，否则都不应该对我们帮助平民的行为有任何意见。”</p>
格利高里似乎接受了她的辩解，重新放松了自己的气势，冠冕堂皇地立即将自己的行为先放在了道德的制高点：“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局面，诸神降临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无法预料，即使是追随着至高的萨宁的我们，也同样面对着未知的未来……也许新的英雄将诞生，也许一些人们熟悉的老面孔从此将只存在人们的记忆里……”</p>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放慢语速，意味深长地扫视着面前的几个人，年轻的脸孔在笑着，目光却如同冰那样冷。诸神之战如果真的开始，那么长老会肯定要分赴各处要地坐镇，趁乱‘抹去’一两个长老，不是不可能的事情。</p>
似乎是被他话里的意思所震撼，面前的几人都沉默着，看上去若有所思的样子。</p>
“……结局究竟会如何，谁也无法知道……然而在这前所未有的变局面前，我们这些拥有同样血脉的兄弟姐妹们应该要全心全意地抱成一团，直到我们‘光之子’被信奉光明的人们所称颂的时候……”</p>
接下来又是一通完全没有意义的场面话。作为萨宁在世俗中名义上的最高代言人，格利高里说起这些来自然是驾轻就熟，不过窗外已经亮起淡淡的曙光，预示着这次会面已经到了结束的时间，再简单地强调几句保密之后，那扇破旧的门扉就被再次打开。</p>
“格利高里阁下……”</p>
身后那两名从进门就始终一言未发的人，待穆库奴和丝希伊出门之后，身形略微顿了一下，同时转过头来：“您的身体不舒服吗？”</p>
长长的斗篷被掀开，长老会‘新产品’中最强大的双胞胎、斯里西奥和斯比努安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上，两双冰冷如同机械一般的清澈眼睛一起注视着格利高里。</p>
“……不，只是因为接连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没有时间睡觉，所以身体有些超过极限了。”</p>
格利高里的脸上挂起了微笑，虽然已经经历了艰苦的练习，但看上起还是有一丝死板。</p>
“是吗？无论如何请不要生病啊！”</p>
斯里西奥和斯比努安两个人同时说出了同样的话，随后那两双眼睛就离开了格利高里的身躯，转身出了门，然而他们目光中蕴含的冰冷却仿佛留在了格利高里的身上似的，让他冻僵了一般站在原地，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良久之后，才缓缓做了一次呼吸，骤然放松下来。</p>
好可怕的小家伙！</p>
格利高里不自觉地伸手去摸左眼，仿佛想从那缓缓旋转着的神性光芒中获得一些安慰。在与这些人见面之前，他已经竭尽所能地对自己这身体做了伪装，然而虽然看来成功地瞒过了穆库奴和丝希伊，却并没有骗过斯里西奥和斯比努安，虽然看起来他们只是隐隐约约有所察觉，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终有一天会结出果实……</p>
格利高里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事情已经脱离了任何人甚至是任何神的控制，自己到现在竟然还能如此冷静……难道是因为心脏不跳了的原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