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我自傲自负,是个自我意识过剩的人,就算是犯了错,也不肯立刻承认,我这臭脾气没让我少吃亏,不光容易得罪长辈,在同辈人中也经常被孤立,但那个时候,年少不懂事的我以为只要自身有能力就根本不需要依靠别人,依然我行我素,要做一个“自主的人”。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想法真的很可笑,这个社会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所构织起来的大网,仅仅靠自己的能力又能走多远呢?总之,在另一个故事里,自我意识过剩的我在高考中失败了,灰溜溜的进了一所并不算好的大学,而就在那个时候,我开始渐渐明白起来铃铛对我的意义。
“铃铛啊,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当年你会和我报同一所学校……”
“我成绩不好啊,报别的学校太危险了。”铃铛还是那个答案,但是我知道她依然在忽悠我,而这一次我决定不再纵然铃铛的忽悠。
“但我知道当时你比我高出了至少三十多分,足够你上更好的学校的;而且,就算你报了和我一样的学校,也可以进更好的专业不是吗?”
铃铛笑了,没有直接回答我。
“你啊,说你没变你不信,还是这么自我意识过剩。”
“我变了,变了很多。”刚说完这句我就意识到,铃铛太了解我,她知道我一定会反驳跟自己不一样的观点,而我现在的表现就像是以前那个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己见的自己一样。
“看吧,你还是那个你……”铃铛温柔的看着我,伸出手想为我拍去肩膀上的雪花,她的手和雪一样白,越过我的视线停在我的肩膀上。
风很冷,代替铃铛吹掉了积累在我肩膀上的雪,我在冷风中闭起眼,待睁开的时候,铃铛已经收回了自己的手臂。
“如果我没变的话,那到底是谁在变化呢?”我嘴里说着这些,在手上,将冷掉的奶茶扔进石凳边的垃圾桶里,在这些平静的动作下,掩藏了自己紧张的心。
我在紧张什么,或者说,我在期待什么?
“我不会也没有可能变化,”铃铛的嘴角又弯起新月,“但是,你需要变化……”
我需要什么变化?
“我需要变化的话,那铃铛你也需要变化,不是谁说过了嘛,不跟随时代而改变会被世界所淘汰掉的。”
铃铛不理会我的玩笑,继续说着,“多少年来,我一直对你放心不下,就是因为你总是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去和人接触,不论什么时候也无法融入到社会这个大环境里……”
这次,我没有反驳铃铛的话,跟着她关心的话语,我开始回顾过去二十多年的生活,回顾了我的大学时代——那个时候,傲气的我虽然受到了高考失败的打击,但年轻人是不会那么容易倒下的,在铃铛的安慰鼓励下,我又树立了信心,发誓把以前失去的荣耀全部拿回来。
我想,那个时候我应该很是意气风发。总结了过去的教训,我慢慢变得可以容忍他人,可以允许不同的声音,可以和人好好相处了;而且在学习上,在同学关系上,在学生会里,我都努力的做到了最好。
可是,我感觉很寂寞,很无聊,很不爽,最后铃铛建议我,去交多多的朋友,于是我有了很多朋友,那个时候铃铛已经不是我唯一的朋友了;最后,我还有了女朋友,而铃铛依旧是我诸多朋友里的一个,仅仅是一个已经认识了很久的女性朋友……
“还记得,那个时候你跟女朋友吵架,跑来向我诉苦的时候说过的话吗?”
我当然记得了。
我记得当时我当着铃铛的面破口大骂,骂女朋友,骂那帮所谓的兄弟,骂那所二流的大学,骂这个无聊无趣无情的世界。
铃铛静静的听完了我的抱怨,最后说了一句话:“你还是那个性子,一点都没变……”
而现在,铃铛又说了那句话,“你还是那个性子,一点都没变……”
是么,我真的一点都没变吗?
谁知道,这个时候铃铛突然笑起来,露出小虎牙,吐出小舌头,“呵呵,虽然啊,在我看来你还是那个你,但实际上呢,你在某种程度上说来已经变得让我可以放心了,刚刚在考验你呢。”
“我真的有变化吗?”
“是啊,如果是以前的你,肯定又会像那时候一样‘你管我,我脾气就是这样!’,然后也不管人家就生气的一个儿跑掉。”
的确,那个时候我的确这样做了,甚至根本没有考虑过铃铛的心情,但是现在的话,我肯定不会那么做。现在的我啊,怎么形容呢,用老王的话来说,就是“既勤劳又老实的稀奇宝宝”,虽然有时候说话可能有些冲,但是身为大人,已经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成功人士了。
“那时候,你生气了吗?”
“怎么会呢,我知道你就是那样的个性,干嘛要生气,而且啊……”
而且什么……
铃铛的嘴唇一开一合,说了些什么,可惜我听不见,我听不见铃铛到底说了什么。
为什么?
“……我可放不下心。”
铃铛最后一句话像魔咒一般刺进了我的大脑,在听到那话的一瞬间,我的记忆里闪过了一片熟悉而又陌生的苍白漆黑和橘红,我害怕它,我的直觉告诉我,那片颜色是足以令我恐惧的东西。
“铃铛,对不起……”
我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而且,这个对不起到底是为什么对不起?我不明白,反正我就是想要说对不起,心中有股强烈的感情,有点像认错,还有点感谢的意识,但最激烈的还是后悔的心情。
“没有什么对不起,你也没有必要对不起,我愿意啊的,而且,最后,能够说出那句话,有你在一起陪着,我已经足够了。”
铃铛在笑,可爱小虎牙的露了出来;天在下雪,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了;我在哭泣,泪水沿着脸颊无声的滑下。
记忆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出,就在恢复记忆的一瞬间,我看不到铃铛,铃铛彻底的消失了。在今年的第一场雪中,陪伴了我十四年加六年的铃铛彻底消失了。
“对不起,我又骗你了,今后我们已经不会再见面了;对了,要记得回家去看望父母哦。”
耳边又响起铃铛的声音,我发狂般的四下寻找,叫喊着铃铛的名字,可是,没有了,关于铃铛的一切完全的消失了,只有那杯铃铛没有喝过的,冷掉的咖啡奶茶,孤零零的立在铃铛出现过的石凳上,落满了雪。
“铃铛,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回来啊!”
我哭了,哭的天昏地暗,铃铛回不来了,我早就知道了,可我还是刻意遗忘了那个冬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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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个故事里——某个冰雪交加的夜晚,因为任性而离家出走的我,和因为我的出走而决意跟随我的铃铛,因交通事故而随着汽车一起掉下了山沟,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了奄奄一息的我们。
“……而且啊,我喜欢你,从很小就喜欢你了,要是你一直是一个人的话,我可放不下心。”
那个时候,眼前是一片漆黑和苍白夹杂着刺眼的橘红色,耳边唯一响着的,就是铃铛那清脆的,犹如铃铛一般的嗓音,身体感受到的,也是铃铛那生命的温度,——最后,只有我活了下来……
最最后,我没有参加铃铛的葬礼,最最最后,我远远的逃离了与我有关的一切东西,刻意的遗忘了那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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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仍然止不住,雪依旧在飘落,今年,应该回去看看父母,看看铃铛了,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