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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青枫(五)(1 / 2)

 紫霄的回忆是某次仙宴上。</p>

青郁山峦间花瓣千万,似流风回雪。</p>

谢识衣从高台上走下,乌发绸缎般垂落,衣袖如云。</p>

他是化神巅峰的修为,连秘境都可以随意掌控,让里面的时间暂停轻而易举。</p>

仙宴上一派其乐融融的画面。镜家姐妹云鬟雾鬓,姝色无双;周遭仙客推杯换盏、把酒言欢。</p>

可谢识衣雪白的衣角不染纤尘,凡他的步伐走过之处,幻境一寸一寸,灰飞烟灭。</p>

言卿:“……”</p>

他刚刚才回忆了上辈子黑水泽和神陨之地的事。</p>

现在再见谢识衣,不由心里感叹,谢识衣的变化确实挺大的。</p>

小时候的谢识衣比现在更冷酷更不爱笑,但那时他更像一个别扭且骄傲的狼崽子。故意在身上束起冷漠的刺,虽然板着脸,可你知道他内心鲜活的喜怒哀乐。</p>

而长大后,这种疏离直接从表象瓦解,渗入灵魂深处。</p>

你再也看不懂他的心思。</p>

言卿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不悔剑上。不悔剑是上古神兵,通彻光亮,寒光如霜。</p>

谢识衣平静道:“是你?”</p>

言卿卡壳一秒,然后心思电转想好了剧本——他傻愣片刻,马上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热泪盈眶、喜极而泣道:“对对对,是我仙尊!渡微仙尊,能在这看见你可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呢。”</p>

谢识衣对他的装疯卖傻十分冷淡,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p>

言卿假惺惺挤眼泪,直接把袖子里的不得志拎出来,苦不堪言道:“我苦啊仙尊,我是被这畜生硬拽着带进来的。迷路了,我就在这里瞎走,然后发现根本出不去!气死我了!”</p>

不得志:“……”</p>

不得志敢怒不敢言!!!</p>

它自从知道了前面的人叫谢应后,恨不得自己是块石头。</p>

谢识衣收剑,垂眸,清冷的目光扫视过这主仆二人,什么都没说,继续往前走。</p>

言卿牢记自己的人设,抱着不得志屁颠屁颠跟上:“仙尊等等我,仙尊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啊,仙尊我们现在</p>

怎么出去啊?”</p>

谢识衣入洞虚秘境,似乎也是为了找什么东西来。</p>

他这种大佬走洞虚秘境和言卿完完全全不同。</p>

言卿如今修为低微,只能跟着紫霄一段回忆一段回忆地看,纯靠运气去碰地方。</p>

而谢识衣不是。</p>

他冷酷强势,不是他想要的回忆,直接粉碎。</p>

言卿:“……”</p>

好狠。</p>

这就是差距吗?</p>

言卿明知故问:“仙尊,我们这是出去的路吗?”</p>

谢识衣没理他。</p>

言卿乖乖不说话了,怀里抱着不得志,左顾右盼。</p>

接下来的回忆都是紫霄平生斩妖除魔的经历,紫霄性格易怒易躁,时怼剑斩尽人间不平。斩不忠之人、斩不义之人、斩不仁之人、斩不智之人。他行事雷厉风行,嫉恶如仇,如火如风。</p>

这样一个铁血威严的人,唯一的沉默让步或许都给了那个水蓝衣裙的女子。</p>

言卿后面也知道了她的身份。</p>

蓝裙女子名叫镜如玉,是浮花门门主的幼女,有个双胞胎姐姐叫镜如尘。</p>

谢识衣完整看完的两端紫霄回忆,都跟镜如玉有关。</p>

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爱,只是两场雨。</p>

第一场雨,是镜如玉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紫霄的洞府前。她衣裙的边角上刺着一圈纯白绣边,水雾朦朦,衬得那那衣袂也跟碧浪浮花一样。镜如玉细白的手指握着伞柄,身躯微微颤抖,像是飘零风中的叶子。</p>

她在自言自语,牙齿战栗:“前辈,今天母亲又骂我了。”</p>

“母亲说我心术不正,从来不把心思放到修为上。她扇了我一巴掌,并在门中一众长老面前大声地辱骂了我,让我在无数人面前颜面扫地。”</p>

“可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哪里心术不正?!”</p>

“我没日没夜的修行,从来没有一刻敢松懈——就因为资质低下、天赋不如姐姐,所以什么努力都是笑话吗?”</p>

镜如玉说着说着,眼眶红了。</p>

“凭什么?凭什么?”</p>

“凭什么我就是晚出生了那么一会儿,差距会那么大!”</p>

“她镜如尘是未来的浮花门主,是备受器重的天之娇女。世人夸她温婉大方,优雅得体。而我在浮花门里就是个跳梁小丑,无论是母亲还是长老,都只会觉得我比不过她。镜如尘,镜如尘,凭什么她镜如尘千万般好!凭什么我又要受到这种折磨——凭什么?!”</p>

紫霄的洞府前种满了青枫。那些青枫鲜翠欲滴,叶的棱角流淌过晶莹的雨滴,滴落在她的发上。镜如玉的眼中猩红一片。“哗”,她一下子将手里的伞丢掉,跪在了满林的青枫里,单薄的身躯跟雨中蝴蝶一样。</p>

“前辈……”</p>

镜如玉低声抽泣着。</p>

“前辈,你帮帮我,你帮帮我。我真的走投无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浮花门中,我没有任何可以相信的人。母亲和长老都不喜欢我。前辈……前辈……求求你帮帮我。”</p>

这是紫霄的回忆,所以是以紫霄的视角去看的。他站在洞府内,沉默地看着那个在雨中哭泣的少女,看她掩面而哭,青丝披散,那么脆弱又可怜。</p>

看着她抬头的一刻,细雨滑过鼻尖上细小的痣,跟记忆里的故人如出一辙。</p>

就连少女可怜发抖的声音,也和记忆里妹妹的清脆笑容重叠。</p>

那个竖着两个小辫子,眼眸清澈的小女孩。会在长满青枫的山野乡陌间,赤足奔着他跑来。眼中满是孺慕之情,笑声软糯跟银铃一样,喊他“哥哥”。</p>

他常年握刀,手中满是茧子,怕弄伤小孩细嫩的皮肤,往往都会先笨拙地用衣袖裹着,才敢去摸她的脸。</p>

“哥哥。”</p>

——“前辈……”</p>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p>

——“前辈,你帮帮我啊!”</p>

紫霄豁然睁开眼,眼中是疯狂的痛苦翻涌。他长相凶恶沉默寡言,脸上的疤就如身躯里的逆骨一般扎根生长。从小到大犹如恶鬼,人见人怕。只有家人对他不会流露畏惧和厌恶,朝他露出温暖的笑容。</p>

只是那样的温情,亲自葬送在他自己手中。</p>

杀父弑母,夜屠家门的那一晚,他的灵魂好像也被自己活生生剜下千刀。此后每一个淋漓的雨夜,彻骨的冷意从千疮百孔渗入骨髓。</p>

一生负碑而行。</p>

一生走不出的血色梦魇。</p>

树上的青枫被打落,飘零在地上。</p>

镜如玉依旧掩面而哭,忽然指间的缝隙里,看到一双绣着紫色雷云的黑靴。她愣住,哭声渐止,缓缓松开手,在斜风细雨青枫如织的林中抬起头,眉眼间满是惊喜之色:“前辈……”</p>

紫霄不说话,他面无表情时样貌狰狞犹如杀神,眼神也是不怒自威。望向镜如玉的视线很冷,没有一丝爱恨,也从来没有透过她去看谁。</p>

可他就是走了出来。跟行尸走肉般。</p>

镜如玉高兴地从泥泞中站起来,伸出手死死抓住紫霄的袖子,眼眸中的委屈还未散去,就已经流转出浓浓的恨意来。</p>

她像个小女孩跟兄长撒娇一般:“前辈,你帮帮我。”</p>

“你帮我杀了浮花门的那个叫天巧的毒妇吧。”</p>

“她轻我、贱我,她恨不得让我下地狱——她如果不死,以后死的人肯定是我。前辈你帮帮我,你救救我。”</p>

“前辈,你帮帮我。”</p>

“前辈?”</p>

“前辈!”</p>

——哥哥!!!</p>

一片青枫四分五裂,碎于空中。</p>

这场雨下的没有结果,画面定格在最后镜如玉倾身扯他袖子的一幕。</p>

满林的青枫静默无言,紫霄握着时怼刀,背影也像把生锈的刀,又钝又静。</p>

言卿心中颇为唏嘘。</p>

他一个小破练气期,能这么亲历亲见看九大宗这些风云人物的爱恨情仇,真是沾了谢识衣的光。要是把他一个人丢到南泽州,怕不是要先从入门弟子做起。连镜如玉都见不到一面,哪能知道这些隐秘往事呢。</p>

不得志冒出一个脑袋,好奇道:“不是啊,这女的和她姐姐关系不是很好吗?前面还一起手牵手下飞舟呢。”</p>

言卿心道:傻鸟,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世间复杂的关系多了去了。</p>

言卿抱着蝙蝠,又偏头,目光悄悄看向谢识衣。</p>

谢识衣握着不悔剑站在一边,侧面望去,睫毛若鸦羽,鼻梁高如玉山。他视线隔着青枫林落到镜如玉身上,以一种早已习惯的俯视姿势和眼神,清冷、漫不经心,而危险。</p>

言卿惊奇地发现,谢识衣的睫毛比小时候还要长的那么点。</p>

他还没来得及去细看,突然就与谢识衣四目相对。</p>

谢识衣道:“看完了吗。”</p>

言卿:???</p>

“看、看完了。”言卿咽了下口水,想起自己的人设,又马上亡羊补牢道:“仙尊,这里是什么地方啊?这两个人都是谁啊。”</p>

谢识衣握剑,淡淡问他:“你进来找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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