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多钟头，总算勉强弄出了收音机的核心雏形。</p>
戴立军有些忐忑地提议：“接上电源试试？”</p>
“试试呗。”戴誉没什么负担。反正买了三组材料呢，这次若是不成功，也还有机会。</p>
戴荣小心翼翼地接通电源，戴誉简单地调试了几下，喇叭里便有丝丝拉拉的电流声。</p>
不多时，由三人共同完成的简易收音机中，终于传出了悠扬的歌声——</p>
“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p>
“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p>
堂屋里传出男人们惊喜的欢呼声！</p>
戴立军兴奋道：“第一次亲手制作的话匣子，我要自己留着！给你小舅的那个，你再做一个去……”</p>
戴誉扶额。</p>
还想明天带着三个收音机去乡下赚一票呢！</p>
要不是已经与几个生产队约好了时间，陈玉柱肯定二话不说，先将戴誉送去红旗公社。</p>
他能有这份骑着挎斗车载着设备下乡放电影的体面工作，还多亏了戴誉。</p>
去年他家里突逢大难，爹没了娘瘫了，下面还有五个弟妹等着吃饭。他原本也是个整天招猫逗狗的小混混，家里没有任何经济来源。</p>
若不是戴哥看不上电影放映员的工作，将工作推给了他，他都恨不得去投江了……</p>
戴誉知道陈玉柱这么说是出于好意，但他对厂长小舅子说的话，也不是糊弄人的！</p>
他真的快被这坑坑洼洼的土路颠吐了！</p>
越往乡下去，路越难走，如果有大车从身边经过，就跟经历了一场沙尘暴似的。</p>
宁可拎着三个大家伙去挤长途车，他也不想多走好几圈颠簸的回头路了……</p>
陈玉柱无法，只能将车停在戴誉指定的汽车站旁，约定了来接他的时间，才骑车离开。</p>
戴誉要去的红旗公社在三省交界处，民间俗称的三不管地带。</p>
他到了荣城以后，一路向西，转了三趟长途车，走了近八个小时，才在下午快四点的时候，抵达红旗公社汽车站。</p>
然而，这还不算完。他母舅家所在的芦家坳生产大队，偏僻到几近人迹罕至！</p>
连公社领导都只是在每年收秋粮的时候，才选个代表去点个卯。其余时间，芦家坳完全就像被隔绝于世俗的世外桃源。</p>
戴誉下了汽车，就见不远处的供销社门口，停着两辆骡车。</p>
这个年月，除非用队里的骡车或者自己有自行车，否则从公社到生产队往返一趟至少得四五个钟头。</p>
戴誉寻思，最好能搭个顺风车，不然走到天黑他也未必能到芦家坳。</p>
“叔，你们是哪个生产队的啊？”戴誉凑过去，递上一支烟给车老板。</p>
车老板也不见外，收了烟往耳朵上一别，笑起来一脸褶皱：“七里屯的，小伙子去哪儿？顺路的话载你一程。”</p>
戴誉连七里屯在哪都不知道，更不确定是否顺路了，只能问：“我去芦家坳，叔你顺路不？”</p>
那车老板笑着摆手，指指前面那辆窄长的骡车道：“你运气不错，前面那辆车就是芦家坳大队的，大队书记要嫁闺女，他女婿赶车来供销社买结婚用的物什呢。你是谁家亲戚啊？来参加婚礼的吧？”</p>
他一看这小伙子的穿着打扮就不像本地人，而且他们当地要是有这么精神的小伙子，早就传遍十里八乡了。</p>
“我回母舅家探亲的，没想到还能碰上这样的喜事！”戴誉颠了颠手里拎着的包，在心里盘算着，这次少不得要出点血随礼了，弄粮食的事还得大队书记点头才行。</p>
“嘿，那小子出来了，咋买这么多东西！”车老板大叔将一个梳着寸头的年轻人指给戴誉看。</p>
冲对方喊道：“兴旺，你们队里来客人了，一会儿你顺带着给拉回山里去。”</p>
兴旺怀里抱着，手里提着，带着一大堆东西往骡车上放。</p>
回身时，见到站在大叔骡车边的戴誉，笑出一口大白牙：“行啊，欢迎欢迎！来吧！咱们上车，这就出发了！”</p>
说着还在褂子上擦了擦手汗，主动跟戴誉握手：“我叫田兴旺，原来是七里屯的，以后就定居在咱们芦家坳了，同志怎么称呼？是哪家的亲戚？”</p>
按照当时的普遍认知，男人结婚后从本村迁往别村落户，就是倒插门了。</p>
戴誉见他为人敞亮，对于倒插门的事也不避讳，心下便喜欢三分。</p>
“听说你最近有新婚之喜，恭喜啊！”戴誉双手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自报家门道：“我叫戴誉，是芦根生家的外甥。”</p>
岂料，刚刚还喜气洋洋热情待客的田兴旺，听了戴誉自我介绍后，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去。</p>
与他交握的手更是蜻蜓点水一触即离。</p>
戴誉对他云霄飞车似的态度转变不明所以，莫非他们从前认识？</p>
原身得罪过他？</p>
不能吧！</p>
他印象里根本就没有田兴旺这号人呐！</p>
倒也有可能是这个田兴旺与他小舅不对付，恨屋及乌，连带着对他也不待见……</p>
戴誉心里觉得莫名其妙，但还得搭人家的顺风车进山，便权当没有发现对方态度的冷淡。</p>
他也不用田兴旺招待，自顾自将背包往骡车上一放，厚着脸皮抬腿跨上骡车。</p>
“大叔，我们先走了，回头见啊！”戴誉不顾田兴旺冷脸，回身与刚刚的车老板挥手道别。</p>
傍晚，乡间土路，碎金般的光影里，戴誉半躺在骡车中，翘着的脚随着音乐一点一点的。</p>
他之前主动挑起几个话头试图打破僵局，可惜田兴旺冷气全开，只管闷头赶车，根本不接茬。</p>
与陌生人坐在车里，没有话题可聊，空气尴尬到凝固，怎么办？</p>
打开车载音响！</p>
此时，同理！</p>
戴誉也懒得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干脆从包里掏出一个收音机，在晃晃悠悠的骡车上听起了广播。</p>
虽然声音时有时无，但是斜阳微暖，清风拂面，分外惬意慵懒。他被这骡车晃得，已经睡了好几觉了……</p>
赶车的田兴旺回头瞥见他一副大爷模样，像是全然察觉不到自己有多不受欢迎，心下一阵气闷！</p>
可是，他也不能将对方赶下车！</p>
这骡车是队里的，不是他私人的，而且他尚且没正式落户芦家坳。芦姓人很是护短，万一被这个戴誉告到队里去，说他公器私用，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p>
于是两人一车，就一路别别扭扭地走到了山脚下。</p>
“下车了！”田兴旺甩了一记响鞭，粗着嗓子闷声道。</p>
“这么快？”戴誉迷迷糊糊醒过来，搓了搓脸，关了丝丝响的收音机。</p>
田兴旺盯着他摆弄收音机的动作，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好奇和羡慕。</p>
戴誉注意到他的视线，嘿嘿一笑：“想要话匣子不？你跟我说道说道，为什么突然就不跟我说话了，我把这个话匣子送给你和支书女儿当新婚礼物，咋样？”</p>
本来态度已经有了一丝松动的田兴旺，听了他的话，脸更黑了，牵着骡车往山上走，不搭理他。</p>
戴誉无奈地耸耸肩，认命跟上。</p>
不说就不说呗，我也很高贵！</p>
从外面通往芦家坳的路，只有这一条。</p>
不过这条通道只容得下两人并行，要不是骡车被设计得足够窄，像一般骡车那种宽度是过不去的。</p>
大宗货物进山出山，全靠人挑肩扛小车推。</p>
芦家坳三面环山，一面邻河，在山间的一处开阔平地上，聚集着上百户人家，其中九成以上都是芦姓人。</p>
这些芦姓人原本姓努叶勒，是满族人。</p>
当年大清亡了以后，满人的处境每况愈下，努叶勒算是大姓，芦根生祖父担心满姓引人注意，便带着族人改了汉姓，一部分族人改姓陆，另一部分姓了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