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还要去急诊值班，陆烬朝锁上诊室的门，给林啸鸣发消息：【今晚值班，要明早才能回去，冰箱里有菜，你自己稍微弄点吧，或者叫个外卖。】</p>
林啸鸣的回复仍旧言简意赅：【好】</p>
陆烬朝不太担心林啸鸣，少年表现出的可靠完全超越他的年纪，他刚刚迈开步子，通讯器又亮了起来。</p>
林啸鸣：【白天上一整天，晚上还要值班，不累吗？】</p>
累吗？肯定是累的，但其实早就习惯了。</p>
【还好，今天是同事有事和我换班了，按理说不会上一整天的，明天一整天我都可以休息。】</p>
林啸鸣：【那明早见】</p>
通讯器的屏幕暗下去，林啸鸣仰在躺椅上，双手放松搭在扶手上，家里一盏灯都没开，处在全然黑暗之中。</p>
但只靠着从窗帘里透出的微弱路灯光，哨兵就足以看清周围的一切。</p>
雪豹趴在林啸鸣脚边，已经睡着了。哨兵轮廓分明的脸庞沉于黑暗，眉峰习惯性地聚拢，唇角绷出自然向下的线条，他微阖着眼，手指轻点，周身尽是绝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威严。</p>
一个街区外车辆驶过的声音在他耳中无比清晰，不远处的小巷里有拾荒者正在经过，西南方向一千四百米处有夫妻正在吵架，隔壁邻居家的空气清新剂今天换了新的味道。</p>
无数信息被林啸鸣捕获，无用地丢掉，有用的加以分析后放进“阁楼”，精神图景经过这几天的重建，已经不再是一片被摧毁过后的荒芜，城市的轮廓正在显现。</p>
突然间，林啸鸣睁开眼睛，悄无声息地站起身。</p>
将放置在两个卧室里的阻隔石全都收回只用了不到五分钟，林啸鸣将它们和书房桌子底剩下的那些全都装进黑色袋子，满满当当。</p>
陆烬朝已经能控制住精神力的发散，这些东西再留着只会引起麻烦。</p>
摸着黑稍微把家里收拾了一下，林啸鸣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p>
屏幕的光照亮他面无表情的脸庞，电视剧里正在上演雨中挽回的无聊戏码，林啸鸣挥了下手，传感器接收到信号，电视换台，换成了当地的新闻频道。</p>
一男一女的主持人正在采访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男人已经到了身材走样的年纪，西装稍微被肚子顶的鼓起，原本秃了的头顶经过植发，茂盛得连发缝都看不到。他双手放松地搭在沙发扶手上，脸上挂着和善的虚假笑容，随着主持人的话点头。</p>
看到那张脸的时刻，林啸鸣面色沉了下来。</p>
下方的滚动字幕显示他是南天星如今的执行官，随着主持人的发问结束，他开始回答刚才提出的问题，面对镜头，风趣谈吐搭配自信的表情和手势，确实是个如假包换的政客。</p>
纵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林啸鸣也从未忘记这张脸。</p>
双腿被生生打断，后背被抽得皮开肉绽时，他在一片血色中看到的也是这样的和蔼笑容。</p>
一旁的近卫擦拭着手上的血迹，对执行官汇报结果——尊贵的伯恩斯家族不可能会要一个双腿残废的废物，执行官可以让自己的侄子顶替那个名额。</p>
要不是打扫房间的女仆看他可怜，偷偷给他送饭疗伤，林啸鸣可能会在轮椅上度过下半辈子。</p>
林啸鸣已经记不清当初到底有多痛，有多恨，却记住了那个刺眼的笑容。</p>
——如果可以，真想把他的眼珠抠出来，打断鼻梁，再把牙齿一颗颗敲碎，让他吞下去啊。</p>
精神领域久违地出现了波动，林啸鸣关上电视，黑暗中他深吸口气，闭上双眼，情绪很快恢复了平静。</p>
雪豹仍然在脚边安静睡着，不知道主人经历了怎样的情绪波动。</p>
精神图景中，第一座阁楼已然拔地而起，由金属零件拼接组成的建筑直冲天际，高得几乎看不到尽头。</p>
所有回忆都被保存在其中，而前世的记忆被隐藏在最顶层。</p>
建造还在继续，每一寸空间都被完美利用，重建最宏伟，最精密的机械之城。</p>
林啸鸣脸上还带着些许少年时期的婴儿肥，成功抹消了他眉间冷峻的肃杀，没人知晓这样一幅少年人的躯壳下，是属于“格勒尼苏死神”的灵魂。</p>
之后……之后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景象，他似乎中间醒了一次，具体的却记不清了。</p>
再过三个小时就该去上班，陆烬朝清醒得很，也就不再睡下，他翻身坐起来，揉着额角走出卧室，准备弄点东西吃。</p>
他刚进厨房，就听见林啸鸣开门的声音，探头看了眼，对上哨兵的视线。</p>
林啸鸣看到陆烬朝清明的眼神，确定他已经恢复正常了：“好些了吗？”</p>
“头还有点疼，不过不碍事。”陆烬朝最后清晰的记忆终止在林啸鸣为了接住他上前的那一步上，“谢了。”</p>
林啸鸣摆摆手，他来到沙发边，前所未有的严肃：“你过载了，昏迷了将近一整天，以后绝对不要再这样使用精神力，这是向导最忌讳的情况，一旦过载，会处于完全不设防的状态，万一有有心之人靠近，后果不堪设想。”</p>
陆烬朝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那个……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p>
“还好吧。”林啸鸣不愿意明说，轻描淡写地带过，“好在最后你撑到家门口了，一定注意绝对不要有下次。”</p>
林啸鸣既然不愿意说，陆烬朝也知道从他嘴里注定问不出来什么，也就不再追问。</p>
陆烬朝满心狐疑和慌乱，过载期间他到底干了什么，才让林啸鸣这种反应？</p>
陆烬朝努力的想，奈何就像喝酒断了片，他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只依稀记得中途短暂醒了一次。</p>
……希望没有太丢人。</p>
林啸鸣：“你在外面使用了精神力吗？”</p>
陆烬朝点头：“昨天急诊来了三个车祸伤员，全都是胸部严重受伤，需要手术急救，一个心包和脾脏破裂，一个左主支气管断裂，一个断了八根肋骨，动脉被骨头刺破，我当时是唯一还在的胸外科医生，被叫去做了六个小时的手术。”</p>
林啸鸣有所察觉：“你一个人，三个伤员？”</p>
“也不是，有很多急诊医生和护士一起，不过三台都是我主刀的，后面同事过来了，就稍微好了一些。”</p>
陆烬朝顿了顿，补充道：“其实主刀医生同时做两台手术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会有开胸缝合之类只需要助手和护士完成的步骤，可以腾出时间去进行另一台手术的主要部分。”</p>
“断了八根肋骨的是个哨兵，刚送来的时候因为疼痛暴走了，我临时安抚了他，关闭他的痛觉，之后手术的过程中可能也不自觉使用了精神力，所以才……变成那副样子。”</p>
林啸鸣倒是不惊讶，他对陆烬朝的能力有个大概的估计，在陆烬朝还没真正觉醒的时候，就能靠着本能对他进行感官上的安抚。</p>
“很容易被发现的，你们医院没有别的向导吗？”</p>
“当时情况紧急，其他向导从科室到急诊也需要时间，如果我不去安抚，那个哨兵会死。”陆烬朝想到昨晚许云菲将于辉引走的举动，心里门清，“可能已经被发现了，但她应该不会说出去。”</p>
林啸鸣知道陆烬朝的身份不可能一直瞒下去，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比较危险，如果引来圣所或者塔的注意，自己也会暴露在众多视线之下。</p>
以陆烬朝的天赋，绝不应该一直待在偏僻的南天星上。</p>
陆烬朝还在忍不住想自己过载时究竟做了什么，他心不在焉地打开冰箱：“我稍微吃点东西，你要来吗？”</p>
“好。”</p>
陆烬朝煮了一锅粉，端上餐厅饭桌，顺手打开电视。</p>
1号台正播放着昨天的国家新闻：在首都星身居要职的高官昨天早上被发现在家中自杀，警方搜查过后，称其留下了一份遗书。</p>
遗书的内容没有报告，事件疑点重重，引起了轩然大波，讨论如同海啸淹没了全部的社交软件，在舆论的重压下，格勒尼苏宣布介入调查。</p>
陆烬朝忍不住道：“竟然要格勒尼苏来调查，有点不妙啊。”</p>
格勒尼苏，这个名字曾一度是帝国数百亿家庭用来恐吓不听话小孩的法宝——如果不听话会被格勒尼苏的人抓走，父母们如是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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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作为帝国的情报局，培养了无数特工和间谍，他们幽灵一般潜伏在帝国的每个角落，在来自世界各地的情报信息编织成网，牢牢笼罩住每一个人。</p>
林啸鸣，这位真正的格勒尼苏，望着屏幕上不断被警方出入的高官宅邸，低声道：“又是被自杀。”</p>
陆烬朝不置可否，他对政治不太了解，但当年在首都星就读大学时也听说过类似的事情，那些大家族之间的倾轧政斗，残忍恐怖到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地步。</p>
林啸鸣知道这位死去的高官，根据前世了解的相关信息，作为卫生部长，这个时间节点他大概在拟定关于禁止电子鸦片的议案，期望拯救找乐子的富家子和贫民窟里的瘾君子们，引到他们回归正常的生活。</p>
又或者说，为自己明年竞选首相争取一些足够漂亮的政绩。</p>
在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他就应该想过那些依靠生产电子鸦片攫巨额财富的财阀们不会放过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