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打算第二天派小杜去佟家探探桑琼的口风看发生了什么事,谁知派去的人却说佟家的人走了大半,只剩下大小四个男仆,丹鹃暗惊,难道桑琼因郯彬私自回家的事气着了离开了槿城?
“主子留下话,说是要离家数日,月内返回。”小杜躬身道。
“只留下几个男人,她真会回来吗?”丹鹃怀疑地问。
“主子一向对下人极好,尤其是小竹哥,他是小杏管家的夫君,刚生下一女。就算主子舍下他,小杏管家总不会不要他和女儿吧。”
听他说的有理,可是在这个时候离开,总让人不放心,丹鹃想了片刻,派人一边盯着佟府一边追桑琼,追上了以保护之名跟着也好,免得她跑了。怕郯彬知道这事着急,家里都瞒着他,也不再问他回来的原因,只想多留他几日,等桑琼回来了再说。
城外渐行渐远的马车踏着初冬冻凉的道路,消失在槿城外。一路山水皆蒙上寒意,日出后,太阳一照,雾散了些,冷风围了上来,像是不愿让人暖和。马车内至少吹不到风,桑琼抱着玉棋,怕他冻着,用一块床小棉被将他裹得严实。玉棋不敢出声,每次离开,娘亲都没心思理会外面的事,连平时挂在脸上的笑都冷了几分。淡漠的疏远,划开了她与众人的距离,她死守在那一端,对这边的事看着却不参与。到中午停下来休息时,马车已经离开了大道,上了僻静的小路。
“娘亲,父亲不随我们一起去看爹爹吗?”玉棋仰面小声问。
桑琼微笑摇头,没有答话,接过小杏递来的热汤送到玉棋嘴边,“趁热喝,暖和些。”
“嗯。”他乖巧点头不敢再问。
简单吃过午饭,他们坐上马车继续赶路。在不知名的小路上,他们要走上十天才能到琴儿的墓。就像当初离开那儿一样,她知道不能永远沉浸在悲伤之中,有一天她忽地决定离开,抱着玉棋带着他们几个,踏上下山的路。在陌生的村庄间穿梭,翻了几座山趟过几条河,等她到达槿城时,正好是中元节,街上热闹的气氛一下子感染了她。她不想走了。在槿城定居,派小葵探清回去的路,她逃开了心却落在那儿,总有一天是要回去的,无法下去陪他,至少祭日要去见他。
山叫桃花山,山顶有一个桃花山庄,曾是她打算跟琴儿的养老之所,如今已经荒废了。山庄是向当地的富商买的,当初改建时,山下的人很好奇里面住了什么人,来不急见主人一面,庄山的桃树上挂满白素。庄里有座观花楼,最是醒目,到了楼顶最下望,能看到藏在半山腰的墓。藏在山腰,面朝青山的墓孤零零地立在那儿,桑琼不忍将来她葬到别处时还得动他的尸骨合葬,已经在他的墓旁留好的位置。空着的墓穴陪着墓碑,上面“佟梓琴”三个字,大的刺眼。她本不姓佟,那是他的姓,是他入宫为奴被夺去的姓,她硬改姓“佟”,把姓还给他。墓碑是她亲手雕琢,她没学过雕刻,只凭着工匠的指点,亲手完成了他的碑,也刻了自己的藏在地下。她要学什么本来就容易,但刻了他的碑后,手像是废了,字不成字画不成画,什么也做不好。这双手,在他亡后近三年,亲手整理墓地。除草、植树、修砌护墙……把他最后的归所整理得比她的住处还要干净,有时,她会在墓前过夜。那时总想着会不会有一天,他从墓中醒来,若她不在他怎么出来呢。也许他只是睡着了,她不陪着,他多寂寞呀。一直这么想着,却不得不承认他再也回不来了。残忍的理智,倒不如不要了好。
站在墓前,她漠然的脸上没了喜怒。凛裂的寒风催逼,她却木然站着,哪怕只是盯着他的名字也是一种慰藉。众人拜祭完,留下她一个。玉棋担忧地看了一眼,懂事地跟着小杏下山了,这个跟平时完全不同的娘亲看不到他的存在,他总怕她也像爹爹一样去了。已经有了新爹爹,为何娘亲仍然会伤心,他要替娘亲做些什么,她才能真正开心呢。
平时把玉棋放在心尖的桑琼,现在却看不到他眼中的不安。扬起的白纸扰乱她的视线,她向前一步,直到眼前只剩下他的墓碑才安心地松了一口气。回过神般,她自嘲似地动了动嘴角,喃喃自语:“可不能再向前了。”
向前,便不想回去了。
想着随他去了,却因为玉棋留在了世上。有时她想,会不会是她用玉棋当借口才不肯随他而去,她爱得还不够想要苟活,他才离她而去。若她承认了,他会回来吗;若她承认了,她就能撒手而去吗。他体贴可人,绝不是让她为难的男子,那她是否用他的温柔原谅自己还活着。她为什么还活着。穷尽一生也无法得到答案的事,她只能不去想。纠缠不去的烦扰,只会让自己痛苦,那就痛苦吧,让他一个人寂寞的躺在地下,她怎么能恣意地活着呢。
尤记得两人成亲时,他曾说过,若她有天为帝,他宁可成为她身为小小的宫奴,每天看着她默默替她分忧,也不要守着宫门当侍者哪怕是更高的尊荣。名份于他,比不上她粲然一笑。于她,亦然。那些不离不弃生死相随,真真切切地存在于回忆中,他走了,她却还活着。怅然叹息,她伸手轻抚着他的碑,心中的话用不着说,他是知晓的。
良久,她忽地说:“我新娶了一个男子。”
若他在,定不会怪她;若他在,她也不会再娶;若他在,郯彬也不肯嫁。可他不在了。轻靠在碑上,等来年她是否要带郯彬前来,她伤了他,他现在一定气炸了,还会跟她来吗。当初想给他的一纸休书,如今再也拿不出手了。是她太自私了,她自以为想得周全,但人算不如天算。
“玉儿很好,我也很好,你放心。”她淡然道,表情柔和了些。又站了一会儿,她转身离去。踏出墓地时,她回头望了望,心下不舍。风扬起的白纸,像是某种暗示,若他有灵,定不愿看她如此的,她却想他留下她。留下她一个人,到底是谁自私呢。
下了山看到她们,明明是每天都看到的人,却像是崭新的世界。她伸手摸摸玉棋的头,温和笑着,知道让他担心了不禁内疚。
“明天就回吧。”她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