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吴节先前的心思,他这次去东南,顺利的半成了嘉靖交代的任务,彻底剿灭倭寇,已是擎天之功。且,东南战事已平,胡宗宪的浙直总督衙门被裁撤,严党势力大损,怎么着,自己也该受到嘉靖皇帝的褒奖才是。
其实,在主持完南京府院试之后,因为有清廉之名,吴节已经被通报表扬过一次。说来也怪,这次剿灭倭贼,邸报上却没有提吴节一个字。这一点吴节也可以理解,毕竟是储相,同军中将士争功也不成体统。
当然,如果皇帝能够当面对自己这半年的辛苦做出肯定,吴节还是很高兴的。
可一到玉熙宫,吴节却觉得里面的气氛不对。
已经大半年没来过这里,吴节心中难免有些激动。他在这里行走了将近两年嘉靖身边的太监们他都非常熟悉。
可今天一来,却发现太监们都是生面孔,一个也识不得。
上前报了名字,一个从七品的太监冷冷地看了吴节一眼,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句:“原来是吴学士,咱家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了。据说你去了东南,怎么才回来?”
吴节不禁皱了一下眉头,他这人为人和气,并不因为太监们挨了那一刀就心生鄙夷。在他看来,内侍们都是残疾人,弱势体,也挺可怜的。像文官们那里,将太监看成天生的坏人,完全没有必要。
因此,西苑的太监见吴节对他们非常客气,都心中感激,不免有些亲近。
况且,吴节和黄锦好得穿一条裤子,同陈洪也关系密切,心中自然尊敬。
想今天这个太监这般如此不给面子的,吴节还是第一遭遇到。
吴节也不同他生气,微笑着问:“这位公公面生,以前却没见过,对了黄锦公公在里面吗?”
那太监冷笑一声:“大内之中,像咱家这种太监,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吴学士自然认不全。黄公公却不在,你要见万岁爷,侯着就是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说完,也不理睬吴节,转身就进了嘉靖的精舍。
这已经是相当的不耐烦了,吴节也不生气,心中反倒是疑惑了,这黄锦跑哪里去了,怎么这里全是新人?
当下也没有办法,只得在门口等着。
这一等,竟等了半个时辰,天气又冷,一双脚有些僵了。
正等得不耐烦,突然间,里面传来一声惊呼:“万岁爷,万岁爷!”然后是几个太监的哭声。
吴节一怔,猛地朝里面冲去。
门口两个太监伸手拦住吴节:“站了。”
“起开!”吴节终于爆发了,伸手一推,将两个太监推到一边。
“是吴节吗?”屋中传来嘉靖威严的声音,但中气却显得有些不足。
“正是臣。”吴节站定了。
“进来吧,朕刚才正在入定,不小心走了火,死不了。”
两个太监这才放吴节进去。
大冷的天,按照嘉靖的脾性,越是三九天,穿得越少,门窗也要大敞着。
今日却是古怪,屋中关门闭户,并烧起了地龙。刚一走进去,就觉得热浪扑面,身上的雪花也都融化了,湿漉漉地让人很不舒服。嘉靖正盘膝坐在蒲团上,一张脸憋成猪肝色,身上的白色道袍上溅了几点血迹。
几个太监跪在地上不住号哭。
在嘉靖身边正立正发须皆白的胡大顺,这个老道士也是一脸的慌乱,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水。
“陛下!”吴节见状,大吃一惊走了上去,对几个太监喝道:“哭什么,拿热水,棉巾过来,你们是怎么侍侯万岁爷的?”
做了嘉靖一年多贴身秘书,他知道知道黄锦平日里是怎么照顾皇帝起居的。看这几个新来的太监六神无主的样子,心中就大为恼怒,这几人究竟是从那里冒出来的,黄锦又是怎么调教的?
几个太监慌忙端来热水,吴节也懒得同他们废话,拧了棉巾,给嘉靖擦了把脸,又见他手指上也沾了血,就将他的手握中。
触手之中,只感觉嘉靖的两条手臂瘦得如此柴禾棒子一样,一凛,这嘉靖怎么瘦成这样了?
同皇帝朝夕相处了两年多时间,他对自己又很不错。吴节见他这样,心中难过起来。在他心目中,也没有什么君臣分别,眼前就是一个衰弱的老人。
将嘉靖的双手擦净,又挽起他的袖子,一看,吴节更是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