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的震惊也可以理解。
先前,他已经看过吴节写的青词了,自然是大为赞叹。见严嵩不服,也没好气:严嵩啊严嵩,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同年轻人争什么,又有什么好争的。大同总兵仇鸾一案,关系到朕的体面,只办首恶,就不同你计较了。刚才之所以让你来写青词,就已经算是给你摆明了朕的态度,尔却是不依不饶。
若真论起青词,你的固然作得不错,可也不过是辞藻优美些,对仗公整些,却没有让人眼睛一亮的东西。
以前你也是写了不少,可朕却没有记住一篇。
而吴节的这篇青词一出,朕这辈子怕是忘记不了啦!
刚才你纠缠着人家不放,朕就让吴节给你提个醒。
可万万没想到,吴节并没有背诵旧作,而是新作了一篇。
这篇比起先前虽然短了许多,可却将那股玩轻佻的气质收敛起来,代之以滂沱厚重,意气飞扬。
一样俊朗乎,浩荡乎,恣肆乎,自在潇洒。
“这个吴节,才高至此,真真让人始料未及啊!”
嘉靖精神一振,在没有比烧祭着篇青词更入微贴切的了。
他指了指纸笔:“黄锦,你抄下来。”
声音一出口,却洪亮无比,显然是心神激荡之下,竟控制不住情绪了。
“是,万岁爷。”黄锦忙走上前去,以道家画符时的狂草,一笔挥旧。
捧于手中:“陛下,现在就烧祭此文吗?”
吴节见嘉靖如此亢奋,心道:既然已经表现了,索姓再放纵些,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
他喝道:“黄公别急,吴节还有青词侍侯陛下。”
“啊,还有!”不但嘉靖,连黄锦和严嵩同低声叫起来。
吴节也不等嘉靖点头,继续念道:“伏闻妙道渊微,非尘凡之可测;圆穹杳邈,有诚信之能通。辄伸悃愊之私,上渎高明之德。切念臣叨司三局,从事六官。勤劳更历于岁终,修省每恭于夙夜。昨于正旦,尝启愿心。许大醮之祈禳,乞灵庇之保护。今逢诞曰,恭按科文。集道侣于坛场,顶晬容于香火。仰回圣驭,曲享清羞。伏望上帝垂慈,列圣降佑。延偏亲之寿考,茂合族之禧祥。三考书成,祈有更代之庆;百神来相,俾无灾滞之虞。”
这次也不用黄锦代笔,因为字多,这个老太监的速度也跟不上。吴节索姓提起毛笔,蘸了饱满一管朱砂,笔下龙蛇飞舞,口中朗朗如罄。
依旧就是苏轼的涣然纵横,穷极变幻之大家文风。
待到念毕,字也写完。
便随手点了,抛之于香炉之中。
“好!”嘉靖听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感觉一股清凉之气至腋下而生,飘飘若羽翼生发,身子竟失去了重量。
而那严嵩和黄锦早惊得呆在一旁。
可吴节依旧没有停下,又一篇。
继续高声朗诵,将赤灿灿的朱砂写满纸面:“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原始天尊,一诚有感。
岐山丹凤双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
“还有……”严嵩已经彻底麻木了,这个吴节一篇青词接着一篇青词,随口而来,也不假思索,如同吃饭喝水一样随意。
实乃举重若轻,一派宗师风范。
对,这就是宗师的气势。
至少在写青词上,当世已经没人能比得过眼前这个清俊挺拔的年轻人。
“后生可畏,难道我严分宜真的……老了。”一种老年人特有的麻木和疲倦从严嵩心底浮起,再挥之不去。
在看那嘉靖皇帝,已经兴奋地面容都扭曲了。
吴节念完这一段,大笔一挥,写就。然后,双手捧着青腾纸,拜于皇帝面前,用尽全身力气将最后一句喊将出来:“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黄锦已经彻底地呆住了,良久,也扑通一声跪下,眼含热泪:“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
严嵩失去了全身力气,软软地坐了下去。
“好好好。”现在,嘉靖也只能不断重复这个“好”字,接过吴节的稿子,声音哽咽:“平身吧!”
然后郑重地走到香炉前,将那一片赤红华成燎燎火光。
“成了!”吴节偷偷地吐了一口浊气。
今回这一遭,总算在嘉靖心目有了一个稳固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