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怒号,我身上的衣裳虽美,却并不保暖,不一会儿,身子已经冷得微颤。下轿时,是董铭亲自为我打开的轿帘,我看着他伸出的手,心念一转,没有拒绝,素指轻轻搭上他的手腕,任由他扶我下轿。待到站定,方欲收回自己的手,却发觉手心一沉,然后便觉一股暖意自指间蔓延开来。抬眼去看董铭,他却早已走远,根本不再看我一眼,而我手心中,被宽舒衣袖遮住的,却正是方才他借着扶我下轿的机会塞过来的暖手炉。
"王妃,请!"
董狄稳步走到我的面前,黝黑刚毅的脸庞上不带一丝表情。
我微微一笑,跟在他的身后登上城楼,我的夫婿,便在这城门的另一侧,即刻便到。
他离开邺城那日,我正是穿着这身华服为他饯行,如今他凯旋而归,我又换上了相同的衣裳,不想却是此情此景。
董狄与我一道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极目遥望,苍茫处,雪天连成一线。我们都没有说话,一直沉默着远眺,直到原本广袤无垠的地平线上,渐渐现出无数的黑点,向着邺城的方向疾驰而来。
董狄眼光一沉,"终于来了。"他缓缓回头看我,眸光复杂难测,正欲开口,却被匆匆奔上城楼的侍卫打断,"董爷!刚收到消息,三殿下亲率的先驱军队人数不是五百,是三千啊!董爷,我们该怎么办?!"
董狄面色一变,急问:"邺城上下共有兵力多少?"
"不到,不到两千……"报信之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此时此刻,他语音颤抖,近乎绝望。
董狄横声大喝,打断了他,"怕什么!有这邺城之险,又有堂堂三王妃在手,我就不信拼不过他南承曜!"他一面说着,一面猛然转头看我,目光凶狠。
我平静地回视,不发一言,却也不避不让。
他狠狠地盯了我半晌之后,却是大笑出声,几许悲怆,几许狠绝,"凯旋之师,不按例先领五百人入城,倒是率众三千,气势汹汹!这究竟是班师回朝,还是兴兵攻城?三王妃说得没错,三殿下是什么人,董某今日算是领教了!如今邺城禁闭,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在千里之外,竟能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这般料事如神,让人不得不服!不知道王妃是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当作诱饵来引董某,亦是同样被抛弃了的可怜之人?"
我依旧是静静看他,"事到如今,大局已定,无论慕容清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敛了笑,眸光中现出江湖之人惯有的狠辣,"大局已定?只怕未必!"
我心一沉,只见他毫不迟疑地转身,冷声吩咐众属下道:"立刻给我带人进城,把所有参军将士的妻儿家小一并捆到这里,不要伤了人,但是,一个也不许放过!"
"董爷?!"
他一语不发,决绝地扬刀挥下,电火石光间,城头上迎风招展的擎天巨旗已应声而断。
收刀转头,董狄目光激狂阴冷地逼视众属下,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道:"如违此令,犹如此旗!"他的身上,带着一股阴鸷狂猛的巨大压迫力,且目光沉沉,他的那些手下,终是受不了这样的震慑,一个个都沉默着下了城楼。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底焦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淡漠开口,"董爷,纵然道不同,但我却一直敬你是个人物。可如今,为了一己私利,你竟是要将这满城无辜的妇孺都牵扯进来吗?她们的丈夫父兄,为了守卫漠北安宁而浴血沙场,她们日日等待,才终于盼得重聚的这一日,你这么做,又于心何忍?"
董狄望着远处越来越近、依稀可辨的军队,忽然仰天而笑,笑声浑厚悲怆,"自古忠孝难两全,忠与义,亦同此理。若非太子大恩,便不会有今日的董某,我就算负尽天下人,也断不会负了他!纵然最后不能为太子殿下留三殿下性命于漠北,但我拼死也要为他除了这问鼎途上的最大障碍!既然太子殿下要三殿下背上这离弃发妻的恶名,董某索性做绝,将这满城妇孺一并绑来,看三殿下如何抉择。忠与义,既然不能两全,董某索性舍了一样占全一样,也算是,没有白活这一遭!"
我冷冷看他,"为了你的愚忠,便要千百无辜妇孺陪葬,你就不怕背上千古骂名吗?"
他激狂而笑,"董某但求对太子殿下问心无愧,又担这些虚名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的属下已经押着众妇孺步上了城楼,相较于男人的沉默,那些女子无不呜咽哀号,整个邺城城楼,一片凄风惨雨。<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