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佐间太郎曾经是神的儿子,现在则是一名凡人。
睁开眼睛,全身有种莫名的酸痛感。他想起身,脖子却像落枕似地疼地不得了。从出生到现在,从未体会到身体不舒服的感觉,不料变成人类之后却是这副德性。
算了,人类就是这样。
佐间太郎看了一眼闹钟。发现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
哇啊,怎么没人叫我起床!
他慌张地从床上眺起来,打开衣柜想找制服换上,但他连自己的制服放在哪里都不知道。好不容易找到了,制服却是皱巴巴的,应该是随便塞进柜子里才会这样。如果天儿在的话,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她一定会把衣服烫过,仔细摺好。可是现在没时间抱怨了,他披着上衣,急忙跑下楼。
哇啊啊啊!
一个不小心失去平衡,佐间太郎滑倒跌下楼梯。身体撞到地板的部位像是被火烧伤似的疼痛难耐。可恶,不过跑快了点,怎么会跌成这样。
一大早吵什么吵!
抬头一看,是妈咪。但她的脸上已失去往日的笑容,眼神冷漠,表情僵硬。
你小声一点!不要吵我看电视。
啊、对不起。那个,早餐呢?
被佐间太郎一问,妈咪不耐烦地回答:你以为现在几点了,哪来的早餐。快去上学!
的确已经超过吃早餐的时间,但也不必用这么凶的语气说话吧。
对了,天儿呢?她先走了吗?
天儿?
妈咪不悦地重复他的话。
谁是天儿啊。你在做白日梦不成?我们家只有你这个没出息的儿子和糊涂老爸、美佐跟芽芽而已。哪里冒出来天儿这个人?
面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妈咪,佐间太郎一时目瞪口呆。跟自己过去的生活对照之下,世界居然变得这么不同。认真一想,以前几乎不曾主动开口跟妈咪说话,全都是妈咪来跟自己进行交流,结果造成了她现在冷漠的态度。
简直就像置身在平行世界一般。
昨天你爸也没回家,我快烦死了!不要再乱讲话!
佐间太郎无言以对。总之先去学校就对了,这样一来就能明白了。
从玄关走到大马路上,他才发觉腹部不适。裤子的腰带并没有系得很紧,刚才从楼梯滚下来的时候,应该只有伤到腰部才对。
难道这是饥饿感?
咕噜,肚子发出奇怪的声音。以前听过这种声音,但并不知道饥饿会是如此痛苦。他开始全身无力,感觉很不舒服。
搞什么,我快饿死了
即便肚子饿得咕噜叫,佐间太郎还是用尽全力跑到学校。途中频频碰上红灯,令他停下脚步,然而过去他从未意识到红绿灯的存在。
就读的学校耸立在高台上。他汗流浃背地跑上通往校门的斜坡,没想到斜坡居然会让脚酸得不像自己的脚。过去走起来毫不犹豫的道路,如今却像永无止境的阶梯般。
他的喉咙干渴,口中渗出血的味道。吐出混着血味的唾液后,接着又是一阵腹痛感袭击而来,想必是过度运动所造成的疼痛吧。
佐间太郎上气不接下气,呼吸变得异常急促。
炎热的太阳无情地照在死命奔跑的他身上。
终于到达校门,他在校园里步履蹒跚地走着。走廊上擦身而过的学生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进入教室后,正好是休息时间,大家各聊各的,没人理会迟到的佐间太郎。
早安
干涸的喉咙痛得要命。他勉强挤出一句招呼声,却没有半个人回应。
别放在心上,这种事不算什么。因为我已经变成人类,本来就知道会碰到不顺心的事。
佐间太郎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呼吸终于缓和下来。
天儿,你
他下意识地对着空气说话。原来,他的座位旁边没有桌子,只空留一个桌子大小的空位,对面就看得见窗户。燥热的空气吹着窗帘,蝉声听来使人心烦。他想要开口说话的对象,在他的生活里蒸发了。佐间太郎感到、头好重,将脸埋在桌上。
早安。
趴着的脸抬头一看,是进一。他的脸上有着跟平常一样的笑容。
进一!进一!
哇,你怎么了?喂!
佐间太郎猛然抱住进一,他有些伤脑筋地笑了。
你怎么一身是汗?发生什么事了?
我问你,你知道坐在我旁边的天儿吗?还是天儿转到隔壁班了?
谁是天儿?你旁边一直都没人坐啊。
谁想坐在你这个自私鬼旁边,进一心里想着。这小子总以为别人帮忙他是理所当然的,连一句谢谢都不曾说过。一直以来好心跟他做朋友,但现在也懒得理他了。看样子他是因为中暑而神智不清了吧。
那,小森呢?
你要找久美子吗?
从进一的背后看见了久美子的身影,她用清澈的声音叫了声进一。
抱歉,她在叫我。
进一转身离开,坐在久美子旁边的座位,和她状似亲密地交谈,还指着佐间太郎相视而笑。
怎么会这样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佐间太郎终于领悟到过去的一切都是广大的神力。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也充满神的奇迹。甚至,要说他眼见的所有事物,过去都仰赖着神力的加持也不为过。
的确,佐间太郎一直认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带着笑容交谈的朋友、体贴的家人、奔跑、走路、呼吸、生活。
曾经以为这些事物都应当一直存在、重复,直到老死。但是当自己变成人类,这一切全都在一瞬间消失了。仿佛印证着佐间太郎过去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奇迹般,现在的他成了一个什么都办不到的人类。
他陷入了一种孤伶伶的错觉之中。一如往常的朋友、一如往常的家人、一如往常的世界。但此刻,全都变了。
然而事实上,改变的却是佐间太郎自己。
我是不会认输的。
他低声说道,朝久美子走去。虽然中途踢到桌子,差点跌倒,但还是勉强维持平衡,终于走到久美子的面前。
小森.我有话想跟你说。
神山同学,有什么事吗?
现在不方便说,等一下你到体育馆后门。
久美子觉得很奇怪地笑了。为什么非去体育馆后门不可?在这里难道不能说吗?直说就好了,想对我说什么就直接说嘛。
不好意思,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待会见。
佐间太郎说完,拖着疼痛的脚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进一跟久美子仿佛忘记佐间太郎来过似的,开心地继续刚才的对诂。
上课时,佐间太郎数度被老师扔粉笔。因为他频频打瞌睡,还有肚子咕噜叫。但他还是认真地上课,尽管完全不懂黑板上数字的意思。
放学以后,他在体育馆后门等待久美子的出现。由于没有约好明确时间,他等了两小时以上,但依旧继续等待。
终于盼到久美子的身影,她正在跟别人用手机聊天。对话内容是他完全不能理解的语汇,听起来像是遥远异国的广播节目。
为什么把我叫到这里来?
收起手机天线,她问道。佐间太郎稍稍深呼吸了一下。
有件事,这么问你可能有些唐突。
嗯。
佐间太郎想把迄今为止的想法全部向久美子倾诉。但他不知该如何说明,只觉得内心不安、寂寞,想逃离这个世界。现在的他终于发现,向来支撑着他的精神支柱已经不见了。
小森,我问你。
什么?
她直视着佐间太郎。
你知道天儿吗?
那是谁?卡通人物的名字吗?
说完以后还补上一句:超炫的。久美子笑了,佐间太郎也跟着露出一丝笑容。
不是卡通人物。她是一直跟我在一起的女生,还坐在我旁边,你真的不知道?
坐你旁边?我不知道,我们学校有这个人吗?
这样啊,我知道了。
为什么我会问她天儿的事?佐间太郎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她不在了,自己才能自由自在不是吗?之前总是黏在一起的时侯,不是嫌她罗嗦吗?现在可以自由不受约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自己为何会向久美子问起天儿的事呢?
还有话要说吗?
久美子用手指比了手腕。她没有戴表,不过佐间太郎看得出来那是赶时间的手势。
谢谢你,再见。
再见。如果你觉得太累,最好去医院看一下。
她说完。便忙碌地边走边打简讯。久美子即使是独自一人也似乎跟谁有所联系。虽然跟她在一起,佐间太郎却觉得他们处在不同的世界。
对了,说不定老姐会知道天儿的下落。
佐间太郎试着用心语交谈。
姐,你知道天儿去哪了吗?
然而,不管呼叫几次都没有回应。
芽芽,你应该知道吧?天儿啊,你告诉我天儿现在人在哪里?
他在空无一人的体育馆后门持续着心灵对话。
老爹,你一定躲在什么地方看我吧?你不是在监视着我的生活吗?我可是神的儿子!不能出一点差错的。老爹!你快回答我啊,我叫你快同答我!
佐间太郎乱抓头发,猛跺脚。他用粉笔在地上拉出笔直的白线,在心中热烈呼喊着。
老妈,早上是我不对,我是跟你闹着玩的,明天我一定会准时起床,你回答我一声,好不好!你听得见我吧!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我可以跟你亲亲!像小时候一样喝你的奶!哈哈!这样好像太变态了。老妈,快回应我啊!
粉笔越来越短,手都快抓不住了。
天儿!你在哪里听我说话?让我们跟以前一样在一起!这样我就有勇气向久美子告白,说不定她就能知道我的心意了!
粉笔已经短到握不住,手指碰到了柏油路面。白线越来越细微,最后消失了。
谁都好,快回我话啊!你们快跟我说话!
白色粉笔已经用尽。他只能用手指划过地面,自然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只是继续用指尖顶着地面。
他的声音再也无法传到任何人的心底。
有家归不得。
并没有特别理由,只是觉得不想回去。他如此对自己说着。
直到太阳西下,佐间太郎都坐在件宅区公园里的秋千上,此刻的他早巳饿得两眼发昏。难道从今以后,每天都要过着这种日子吗?变成人类,拥有自由,就是像现在这个样子吗?
佐间太郎轻轻摇晃着秋千,恍惚地观望着四周景色。
便利商店有卖吃的吧。
他喃喃自语着,掏出口袋里的东西,里面有一本破烂的学生手册,以及从未用过的脚踏车钥匙,口袋里没有零钱。不习惯带钱包出门的他,已经无计可施。但他依旧不死心地翻着口袋,结果翻出了一个金属制的小饰品。
这是
那是他送给天儿的钥匙圈,表面刻着LOVE的字样。翻过面来,有一道用麦克笔书写的痕迹,它仿佛失落在遥远的过去,看不出上头的字迹。
佐间太郎起身走到公园角落的自动贩卖机,想从退币口挖出东西。果汁贩卖机找不到任何东西,倒是从香烟贩卖机找到两枚百圆硬币。他翕着硬币到便利商店买了加蛋的三明治,只找回了二十日圆。走回公园,坐在原来的秋千上,打开三明治的包装。
那一刻他发觉,小公园里的秋千才是属于自己的居所。他咬了一口三明治,美乃滋跟配料有一种油腻粗糙的口感,但他还是拼命塞进嘴里,填饱饿扁的肚子。他舔去手指上的面包屑,才发觉自己哭了。究竟是何时?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哭的?难道刚才去便利商店的时候就已经掉泪了?要是这样就丢脸死了。对,打电话回家好了。
虽然离家里没几步路,他还是决定在回家之前先拨一通电话。走进电话亭,拼命回想家里的电话号码,终于听到了接通的铃声。
这里是神山家。
老妈,我现在要回家了。
你喔,这么晚才回来,晚饭没你的份了。
我知道。对了,姐呢?
美佐去男朋友家。芽芽去补习,还没回来。只有你闲着没事到处乱晃,快去交个漂亮的女朋友吧。
天儿呢?
话筒的另一端传来屏住气息的声音。
那个天使天儿去哪了?就是头发乱乱、翘翘的、个子小小的、爱摆架子的那个天儿啊!老妈,求你别再跟我开玩笑了,我很清楚,天儿她不可能凭白无故消失的!
天使啊。
妈咪吸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世上有天使,我还真想看看。就算真的有,人也看不见吧?人只能看得见人,不然你就是见鬼了。你说的天儿,现在应该在天堂吧?
咔喳,他一把挂断电话。不知为何心中充满后悔,当原本视为理所当然的事物消失之时,竟是如此的无所适从。若是如此,那我变成人类的意义何在?
神山同学?
电话亭外面传来人声,是久美子。
怎么这个时间还在这里?散步吗?真诡异。
她手上牵着狗链,狗链的另一头系着一只迷你腊肠狗。腊肠狗一见到佐间太郎,发出呜呜的低吟。
我想大概不是散步吧,瞧你孤单一人。
久美子指的散步应该是溜狗的意思吧。
你从中午就不对劲,现在变得更怪。我看看你的眼睛。
久美子用手指压着佐间太郎的下眼皮,然后好像明白什么似地。对着她的腊肠狗说:神山同学的脸好怪喔。眼睛看来没有异常,怎么人会变得这么怪呢?
腊肠狗像是听懂人话似的点头,真是怪了。
难道是因为那个天儿?你中午说的那个人?
算了,别再提这件事了。
也对,这样也好,我以为你脑子烧坏了。
久美子看也不看佐间太郎,只是一直对着狗说话,或许是气氛有点僵吧。
对了,明天我就要跟这个地方莎哟拉拉了。虽然要跟进一分开有点难过,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就像有期限的短期交往一样。
这样啊。
明天下午三点吃点心的时间,我会搭新干线去大阪。后会有期了。
她站起身,牵着狗走出公园。
对了,还是跟你照会一下好了,虽然时间很短,这段日子多亏你的照顾。但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我先走了。
她像是转身丢下一句话似地说完就走,佐间太郎不知该如何应对。
回到家里,电灯全都关了,一片漆黑。无意间走到天儿的房间,那里已经成了仓库。房间里有一股霉味,看不出有人住过的样子。该跟久美子说什么才好?我一直很喜欢你,但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以后我才明白她的可贵。虽然对你过意不去,但这是我最真实的感受。
说出口的话,只能空虚地回响在无人的角落。心这种东西,我拥有它吗?无法与他人交流的心.还算是心吗?
佐间太郎回到自己的房间。穿着制服倒头就睡。
隔天早上,他在闹钟响之前就醒来了。不敢跟家人打照面。选择刻意避开,却还是碰上美佐跟芽芽。美佐在洗脸台的镜子前专注地吹头发。还没靠近她,刺鼻的香水味就先扑鼻而来。
老姐你昨晚去哪了?
男朋友。
说完她开始修剪涂着厚厚指甲油的指甲。佐间太郎放弃洗脸,走向玄关,看见芽芽正在认真的穿鞋子。
哥,我要出门了。妈妈在睡觉,不要吵醒她喔。
你等一下!
干嘛?怎么了?
芽芽的运动鞋穿反了,而且鞋带绑得乱七八糟。
你为什么不会绑鞋带?
佐间太郎帮妹妹脱下鞋子,重新绑鞋带。
先是这边,然后再这样绑过来,换右边。
右边是哪边?
拿筷子那只手。
对喔!拿筷子的手!哈哈哈。
目送背着大书包的芽芽出门后,他也上学去了。
久美子的座位空无一人。她今天搬家,不会出现也是理所当然的。同学们谈论着昨天欢送会的事,看来佐间太郎在体育馆后门等待久美子之时,教室里正在举办久美子的欢送会。上课钟声响起,班主任走进教室,说道:神山,你昨天为什么不来欢送会?久美子很舍不得你呢。但佐间太郎心知肚明,久美子一点也不会舍不得他。
课一节一节地过去了。今天三点她就要离开这里,但那又如何,就算向她告白,又能改变什么呢。与其告白被拒绝,还不如把思绪藏在心底。
佐间太郎,你就是这么驼鸟。
他学着天儿的语气说道。老师看了佐间太郎一眼,不发一语地继续上课。闷热的夏日南风围绕着佐间太郎。他打了一个大呵欠。无意间摸到口袋里的东西,是一个小小的钥匙圈。
天儿。
如果天儿在的话,她一定会骂我在搞什么鬼,明明自由了,还在扰豫什么。可是,现在没有人会在意他。再也没有人去责骂只会虚渡光阴,裹足不前的他了。
佐间太郎拿出钥匙圈,放在窗台上。他什么也不想,直接将它放在窗框上。钥匙圈沐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觉得刺眼,想用手遮住光亮,钥匙圈却不慎从窗口落下。
眼前的光景,从佐间太郎的眼里看来就像是慢动作播放,自己跟天儿相处过的唯一证明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像是被吸入地面似的消失了。
一切都完了,他心想。再也没有东西可以连结到过去的世界了。
倘若现在下楼去找,或许能找得着吧。但他与天儿之间的连结根本毋须去找寻,因为它一直都在,从未消失。所以,找了也是枉然。
此时,快要掉落地面的钥匙圈发出最后一道光芒。或许是正好受到阳光反射,就像一种暗号,徽弱的光芒投入佐间太郎的眼中。接着,校园里的洒水器一同喷出水来。
操场上正好有学生在上体育课。踢足球的学生们淋得一身是水。
这一切就像是天儿给佐间太郎的暗号般。他仿佛听见头顶冒烟的她传来的声音:你有空发呆还不赶快给我出去!不管有没有要说的话,都要表白出来!不然就枉费你辛苦变成人类了!
佐间太郎沙的一声站了起来,连椅子都倒在地上。全班同学跟老师都屏息注视着他。
对不起,我要请假回家!
他一说完就跑了出去。跑过教室、走廊、满地是水的操场,从校门跑到车站。到了菊本车站后,他连滚带爬地冲进车箱。月台正在广播要乘客注意上下车安全,但他忙着调整呼吸,哪管得了这么多。
到东京车站还有很多时间。就算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一定要向她表明心意。
宛如回应佐间太郎的心境般,电车行驶了。之后他在新宿换车,改搭山手线到东京车站。其实搭中央线比较快,但他为了争取让心情平稳的时间,特意选择较慢的路线。
然而,越接近东京车站,他的心情越乱。告白是要告白什么?我到底算什么?今后该怎么办才好?
心里充满无来由的不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回过神来,发现电车已经抵达东京车站。现在只要下车,在新干线的月台上等候,久美子就会来到。
但他却动也不动。不是动不了,而是不想移动。
车门关上,电车又带着他回到了新宿。
出了菊本站,他叹了一口气。不是说要独立、不要说要自由吗?到头来自己也只有这点本事。
佐间太郎什么也不想了,他摇摇晃晃地走回住宅区。
走着走着,来到一家商店的门口。那是曾经跟天儿一起来过的天使专卖店。当时店门是关着的,现在,小小的门上挂着营业中的牌子。佐间太郎像是被吸进去似的往店内走去。那是一扇木制的、很小很小的门,他慢慢推开那扇门。
开门声响,迎面而来的满是怀念的味道。店里传出女性欢迎光临的招呼声,她似乎在整理商品,里头传来卷纸跟叠起纸箱的声音。
狭小的店面堆满天使商品。佐间太郎小心翼翼地环视店内,店里的面积跟他的房间差不多大非常狭窄,跨大步走个五步就会撞到墙壁。但是对于当下的他,这里就像他的栖身之处一样舒畅自在,充满着似曾相识又亲蜜的温暖。
同学,要送女朋友礼物吗?
背后传来声音,佐间太郎不想跟人说话,于是头也不回,随口回了一句:嗯,差不多。
只是差不多吗?那由我来帮你挑选好了。每件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手工制品。如果你喜欢的话,免费送你也行。我就是这样随性,真是糟糕。
店员哈哈大笑。她的声音带点成熟,应该比佐间太郎略为年长,那是一种无法让人讨厌的语调。
不是女朋友,只是喜欢的人,应该是。不过,我自己也不懂。
佐间太郎居然对她倾诉心声,坦率得连自己都惊讶。
什么意思?你不是喜欢她吗?
原本在整理物品的声响停了下来。
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但是,发生了一些事,现在见不到她了。
结果发现她比你原本喜欢的女生还重要是吗?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真的喜欢那个女生,也很想要跟她谈恋爱。但是那个朋友也不是朋友啦,反正我也很在乎那个人就是了。
你劈腿!
锵!脑袋受到一击,店员敲了佐间太郎的头。世上居然有殴打顾客的店员,但并不让佐间太郎觉得讨厌。
怎么可以劈腿!这样不行喔。
佐间太郎回头一看,的确是一个年纪较长的女生站在那边。剪得乱乱的一头短发,外翘得很可爱。
怎么?你哭了?
听她这么一说,佐间太郎才发现自己哭了。
怎么这样就哭了!很痛吗?我是不是太用力了?
不是的,不是因为痛,而是有种熟悉感。
店员一脸不可思议地皱眉,接着哈哈大笑。
在说什么啊。你好怪,真是个怪人,像个傻瓜一样。
不是像傻瓜,我就是傻瓜。
嘻嘻,真的有够怪。告诉我吧,你的故事。
店员钻到店后面,带回两瓶罐装咖啡。
怪人有怪事,我还挺有兴趣的。
佐间太郎接下她丢过来的咖啡,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
好像有点复杂耶?这个故事。
她边说边用脏掉的围裙擦手。其实她的手并不脏,但这似乎是她的习惯。围裙上写着天使小铺咪拉库。
以为喜欢的人其实并没有这么喜欢,不当一回事的人其实很在乎,是这个意思吗?
我正值青春期,感情这种事还蛮难懂的。
真的很难懂呢,这下可麻烦了。
一口喝完咖啡,她又笑了。
而且还被家人冷落?
其实这是我原本的愿望。该怎么说,我过去被宠过头了,但是又不懂得感谢,应该说是失去才知道珍惜吧。
佐间太郎也喝了咖啡,有点难为情地笑了出来。忽然觉得心情好像变得轻松些了。
不过那个女生要搬去大阪了不是吗?不向她表白,这样好吗?
我不晓得该跟她说什么。
你是男人吧!是男人就要有担当!
无所谓,反正没人会在乎我的心情。
笨蛋。
店员突然疾言厉色起来。听到这个声音,佐间太郎突然想起天儿,心好像又纠结在一块,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痛。
这怎么行,你一定要向她表明心意,一直堆在心里会发臭的,最后你会觉得一切都没希望了。
她恢复到原本轻松的语气。天儿的身影跟她渐渐重叠在一起。
店员姐姐,你真像我在意的那个人。
这是什么话?你这在跟我告白吗?就算这样我也不会送东西给你的。
一切都变得好怪,就像天儿回来了似的。不,天儿应该不会说这种话。但不知怎么的,就是会忍不住想起她。
我啊,以前也有一个喜欢的人。打从出生以来,真心爱过的只有他一人。
她怀念似的说着。佐间太郎想继续听下去,便沉默不语。
不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喜欢上他。
请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