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就像别的什么人一样。
兰加修多鲁曼纪念医院的心脏外科医生,阿兹玛即吾妻弘庸医生。奏的心脏移植手术执刀医生的担当人物。
然而这副落魄模样是怎么回事。
脸颊一下子消瘦得干瘪了下去,塌陷的眼窝周围是很重的黑眼圈。没怎么好好梳理的头发中的白发很惹眼。皮肤失去了光泽,肉眼即能看到的皱纹也增加了,简直就和老头没什么分别。就像是在什么地方流浪了好几天似的,裹着一身脏衣服,无法想象出他曾有过德国的心脏外科医生那段光辉的经历。
在艾扎克身旁的瞳叔母怯怯地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在德国的阿兹玛医生是一位踌躇满志、一身锐气的外科医生,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要年轻许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本看上去很年轻的一个人,现在却老了二十岁似的。让他只不过数日没见就憔悴成这个样子的事情,绝对不寻常。
确实,曾听说过他因为奏的手术而一时身体崩溃接受休养的事情。病情恢复进展缓慢,所以奏出院时也没能看到他的身影。
阿兹玛医生,他们让你回国了吗。
这么问道的是艾扎克,坐在沙发里的阿兹玛看上去仍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即使面对面坐着,他的视线也始终只是在桌面上游移而已。
身体状况,在那之后
对不住了
阿兹玛医生只是用嘶哑的声音重复着这句话。
是我的错我的
艾扎克与瞳叔母面面相觑。一点也不像是处于普通精神状态的样子。艾扎克仔细地打量着阿兹玛,慢慢探出身子,慎重地问道:
您这是到底在指什么事情。
不可以做那台移植手术的话,是什么意思。
环抱着双手的阿兹玛,膝盖以上的部分都在颤抖,看上去就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东西似的。
那粒心脏
心脏?
黑色的
艾扎克的眼光变得锐利起来。
所谓的心脏是指捐赠者的心脏吗?
阿兹玛双目圆睁,微微颤抖着。变得不安的瞳叔母用强硬的口气问道:
究竟是什么意思,捐赠者的心脏是否能成为移植用脏器,在移植前都做过判定了不是吗?
正如您所说,瞳阿姨。摘出时的判定是该脏器没有任何问题。阿兹玛医生,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那个坠落事故而导致捐赠者的心脏受到什么损伤了吗?
损伤什么的没有。一点也没有。
用像蚊子嗡鸣一样的声音,阿兹玛医生回答道。
哪里都没有。然而,那粒心脏却在冰盒里跳动着。
跳动着?
受到惊吓的瞳叔母看着艾扎克。艾扎克摇了摇头,这不可能。被摘出的心脏,注入心肌保护液之后就会停止跳动。直到移植终了,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否则心脏不可能跳动。
阿兹玛医生放开了环抱的手,把左手的手掌向上摊开,是想起了这个手掌上曾承载着那粒捐赠者的心脏的触感了吧。
即使在我的手掌上心脏也一拍一拍地拍动着如同活物一般。
怎么可能
那是粒异样的心脏。比普通的心脏黑太多了。从没见过这样的心脏
艾扎克和瞳叔母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
那不是人类的心脏是恶魔的心脏
恶魔的心脏?
没错。一放在手掌上,大脑就渐渐变得不清楚了,意识里就像笼罩着一层黑色的雾一样,听到了不知从哪传来的男人的声音。这个声音操纵了我,我的手自己动了起来,缝合的时候手也是自个儿就这么听之任之地动着,我的意识只能在一旁眺望而已。
凝视着自己的双手,阿兹玛医生的眼睛一眨也不眨,自己一个人咕咕哝哝地念叨个不停。
那是恶魔的声音不然的话,那就是怪物的心脏
阿兹玛医生。
可怕我干了多可怕的事情啊。对奏君该怎么道歉才好,我已经不知道了。那粒心脏是活物。恢复过程之所以顺利,不是因为抑制了排斥反应,而是那粒心脏以自己的意识在他的身体里寄生了。
这是无法置若罔闻的话语。
心脏,自己寄生
对这异样的措辞,艾扎克也感到很紧张。阿兹玛的脸色一片苍白,就像被什么给附身了一样。
我在这二十年里,是打算作为一名心脏外科医生,带着很高的自豪与使命感从事这份医疗事业的。然而在那台手术中,我感到,我这副自以为是的模样被什么巨大的东西给嘲笑了。我有着人类的良心,应该中止移植手术的,应该抵抗恶魔的。原谅我我在他的心室里植入了恶魔的心脏!
两人心神不安地注视着抱着头的阿兹玛。代替什么也说不出来的瞳叔母,艾扎克问道:
所谓的男人的声音,是怎样的声音呢。
非常悦耳的声音。悦耳到让人毛骨悚然。
对您都说了什么。
打破那道门。
艾扎克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打破神之门,解放群兽。向困于黑暗深渊的万物施以铁槌。
像是咏唱着暗号一般嚅嗫着,阿兹玛渐渐扬起那双没有焦点的双瞳。迎向这视线的正是艾扎克。
呜啊啊啊啊啊
正当意识到呻吟声漏了出来的时候,阿兹玛一下子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恶、恶魔啊啊!有恶魔有恶魔!
阿兹玛医生。
不,不要靠近我!在这里也有恶魔吗?恶魔们,不要靠过来!
用手指指着艾扎克大吼着,陷入了半狂乱状态的阿兹玛在手刚一碰到桌子的时候,就对准艾扎克扔了过去。
请冷静下来,阿兹玛医生!
哇啊啊,啊啊啊啊!
从客厅里连滚带跳地跑出去,无论怎么叫都听不进去了。阿兹玛的眼里充满了恐惧,让艾扎克沐浴在一片骂声之中,从玄关逃出去了。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连鞋子都没穿好,就飞奔到外面去了。艾扎克和瞳叔母也没有再追下去,只是一起愣愣地站着而已。
怎么回事
瞳叔母惊吓过度一屁股坐了下去。艾扎克只是用严峻的眼光,一直凝视着阿兹玛离开的方向。
第一节完
阿兹玛绝非处于正常的精神状态这一点是一目了然的。
随后,艾扎克立即与兰加修多鲁曼纪念医院取得了联系,阿兹玛医生在那之后一直处于病期休养中,然而据说在几天前没有得到医院方面的许可就突然回国了。在移植手术之后身体状况就立刻崩溃了,精神方面的异常也随之而来,曾有人目击到他对着诊察的医生细声念着意义不明的句子,同僚的医生证明了这一点。
并且听说与那台手术相关的数名医生、护士也在手术后开始感到了原因不明的不适感,艾扎克一时眉间阴云密布。
瘫坐在沙发里的瞳叔母,脸色变得铁青,被不安笼罩着。
阿兹玛医生以前明明是位那么值得信赖的人却成了那个样子。
虽然因阿兹玛完全变了个样子而受到了打击,除此而外,执刀交给了被那样怪异的幻觉吞袭的医生,才是瞳叔母最害怕的事情。
艾扎克像是要平服她的不安似的,说道:
与手术相关的一切事宜都是在没有任何问题的情况下完结的,所以请放心吧。更重要的是,请不要让奏感到不安,今天的事就先对他保持沉默吧。与事实真相相关的一切事情,就交给我去调查吧。
啊。艾扎克
抚慰着啜泣个不停完全六神无主的瞳叔母,艾扎克眼神可怖地看向远处。
那不是人类的心脏。是恶魔的心脏。
(黑色心脏)
第二节完
对绪方家发生了如此大的骚动仍毫无知觉的奏,一如既往地在学校里上课。到中午休息的时候,奏就爬到屋顶上去了。奏从早上开始就一直闷闷不乐的。
(乌尔蒂亚小姐)
昨天的事故简直是双重打击。穷追猛打到连手办都砸坏什么的太过分了。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吗?奏彻底气馁了。
(那个车祸,真的是因我而起的吧)
那辆掠过奏的身体直撞向店里的车。虽并没有感到杀气,却在现实中直接威胁到了生命。不对,那究竟是不是偶然,自己仍存有半分疑虑。抑或,是想让自己这么认为吧。
(到底怎么回事。总是发生奇怪的事情,这也好那也好,都是移植手术之后发生的事)
那台移植手术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吧?
正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一个穿着制服的男学生从楼梯口走了上来。他是独自一人。一看到他的脸,不又是那个转校生吗?
(不爽!)
才在昨天的球技大会上骂了他扭头就走的。没有朋友的人在休息时间里待的地方大概都是一样的吧。
神乐崎见到奏吃了一惊,然而却径直向这边走了过来。奏连忙站起来准备溜掉。
等一下。
被搭了话的奏给吓了一跳。没想到竟会被叫住。回过头去,一看,神乐崎向这边伸出手,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的盒子。
这个。
哎?
好了啦。
是叫我收下?红色的盒子上扎着粉红的缎带。
(这、这个是)
不管怎么看都是情人节卖剩的巧克力吧。
给、给我的?
啊啊。
什什什么意思?
对着心脏不由得开始扑通扑通狂跳的奏,转校生仍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这是道歉的证明。昨天的事,不好意思。
奏一下子呆住了。
转校生多半是为了表达歉意而特地去找过奏的样子。两人靠着凸栏杆,肩并肩地坐了下来。风还很凉,但是沐浴在春日的阳光里,两人还是感到了阵阵暖意。远远眺望着云雾迷朦的御丘,奏吃着刚才才拿到的那块巧克力。
在学校还能吃到点心什么的,好爽啊。
在我们国家,向人道歉的时候,和那个人分享甜食是种惯例。
我们国家?
是在说秘鲁的事吧,奏想道。昨天激怒了奏的事情,神乐崎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出乎意料地耿直,奏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那之后,我如期去打比赛了。
呃,参加了篮球比赛?结果呢?
赢了。第一名。
厉害!果然不一样呐!
大家都笑着,很开心的样子。
这么说着神乐崎只是眼神变得柔和了些。
看到人的笑脸,也不坏。
没错吧?体育是可以连观众都为之精神振奋的哟!不是什么无聊的事哦。来,你也吃吧,我给的敢斗奖。
奏说着就把巧克力递了过去。神乐崎咬了口前端的白巧克力。奏也很喜欢个性天然的人,所以他一拿出坦诚的态度来,渐渐也就释怀了。
日本是个忙忙碌碌的地方吧?我刚从德国回来的时候要适应这种步调也觉得很不容易呢。
啊啊。
但也觉得很安心。手办啊漫画啊车子啊热中于这些东西或许是有些玩物丧志的味道,但是比处在生死边缘挣扎的那会儿要好太多了。神乐崎也是久别之后才从国外回来,也许总是看到日本人不好的地方吧,但是
我不讨厌日本人。
哎?,奏反问道。神乐崎看向远处。
以前,我的很多同胞被一个日本人救过。所以,不讨厌日本人。
因为现在没有人会用同胞之类的词语了,所以奏稍稍吃了一惊。是因为在海外生活得太久的缘故吧。果然在他身上还是没有多少日本人的味道。
是,是吗没有讨厌的话就好。
只好这么含糊不清的回了一句。
说起来,那个戒指在哪里买的,好帅哦。
在神乐崎的右手中指上那枚熠熠生辉、以蛇作为主题的银制戒指。蛇眼睛的地方镶嵌着小粒绿色宝石。奏津津有味地盯着看,神乐崎的脸色却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啊,对不起。也不是想要模仿你啦。有一个认识的人里带着一枚和这个感觉很像的戒指。所以,我也想要一个。制造商是哪里的?这样一枚多少钱?
啊。
奏刚要碰到戒指的一瞬间,突然吧唧很大一声,火花四溅。呀,奏顿时扬起了悲鸣,向后跳开了。
(好、好强的静电气)
对不起,神乐崎,你没事吧?
低着头的神乐崎此时正小声念着什么。
呃,什么?
刚一听到奏这么问,神乐崎在一瞬用锐利的眼光盯向这边,话却只说了一半。然而下一秒,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扬起脸,站了起来。他保持着这个样子凝视着远处御丘那个方向,一动不动。如同架起了天线一般,这种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样子,奏感觉简直就像是在搜寻天敌一般。
怎么了?。没什么。
神乐崎的回答虽是如此,然而视线仍然向着那边。从神乐崎右手的戒指中,奏看到有什么像烟一样的东西袅袅升起。烟有两股,像是要缠绕在一起似的缓缓向上攀升着。
(这个,是什么啊)
不对劲,仔细注视之后,可以看到两条白色小蛇一样的东西。
(那个戒指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出来了!)
神乐崎察觉到奏的视线,用左手把戒指给遮住,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惊了一跳的奏立刻诘问道:
神乐崎!我们以前见过面吧!
试图拦住他一般,奏大叫着。
我们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面!
啊啊,见过的哟。
就这么背对着奏,神乐崎回答道。
难道不是在那个道口见的面吗?
那个时候,你果然在那里。
确认了那不是幻觉后,奏更进一步问道:
这之前呢?以前你是住过青梅还是我们上过同一所小学,是这样的吗?
你认得我吗?
神乐崎这么嘟囔着,向这边回过头来,眼神却锋锐得让奏害怕。
你对我的事情还有记忆吗?
记忆,倒是没有了。
那些家伙对我做过的事情,我对他们做过的事情,你知道吗?
究竟他想说什么,奏糊涂了,却感到了在神乐崎瞳仁神处暗流涌动的情念。当这一头黑发在风中轻轻飘舞的时候,深埋于奏意识深处的图景与眼前的光景重合了。
(那双眼睛)
一瞬间有什么在脑海中回闪了一下。对着自己,把箭搭在弦上的少年。
(绿色的)
就在这个时候,预备铃响了。铃声回响在校园里,奏顿时感到得救了。
下、下节课是在理科室里做实验。得赶紧走了。谢谢你的巧克力,再见。
留下这么一句话,逃也似的从屋顶跑开了。在嘈杂喧哗、行色匆匆的校园里,这一角简直就像是异空间一样,屋顶上弥漫着凝重的空气。风凉飕飕地刮过来,有什么人不知从哪,向被留下的神乐崎搭了话。
什么时候做的。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却看不到他的身影。然而神乐崎却毫不惊讶。
就是刚才。在那个失效之后。
指环能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