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走了,可思云卿却依旧躺在地上,只是伸出右手,却见那不正常的蓝色已经在开始转黑,不由一声冷笑。他翻身坐起,凝力将指上的毒逼出,滴在那冷泉里,却只听滋滋的响动,犹如滚烫的油锅突然溅入了水一般,须臾,那蓄积的泉水竟然也随之变成了黑蓝色,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恢复了原本的澄清。
抬起脸来,他满脸平静,那原本的妖异的紫眸竟是深邃得近乎黑色。
她说她会翻脸不认人,他倒也很想见识一下,试探一下她的底限,她究竟会怎么个不认人法!
无缘无故,他自然不会去找那傅景玉的麻烦,只不过,若一开始便就是那傅景玉找上他呢?
这,便就另当别论了!
出了流沁阁,天色已经黑尽了。
石将离本打算召来捧墨,将思云卿无声无息潜入的事告知,先半真半假地斥他失职,再提醒他留神最近宫中影卫的巡视与当值,莫要再被人钻了空子,顺便也将那三分像人七分像妖的思云卿给暂时安顿下来。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捧墨却并不在流沁阁外,石将离叱问随时的影卫,全都面面相觑,俱是不知。她心中不免有点疑惑,命宫娥持着八宝盖珠琉璃灯在前头开路,即刻摆驾回寝殿。
离开右相府时,她已预先安排影卫将沉睡的沈知寒给一路护送回了大夏宫中。这倒不是对韩歆也不信任,只不过,既然当初思云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右相府,还在她身上施下摄魂术,那么,也保不准会有别的居心叵测者潜入,凡事还是谨慎些的好!
小船之上,影卫副统领低声向她禀报了护送沈知寒安全回宫的消息,石将离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她轻轻推开寝殿的门,冷不防却乍见那并不分明的夜明珠光晕中,有个灰衣男子正坐在案前的轮椅上,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那上好的七弦丝桐,发丝自他的肩上轻轻滑下。
自侧面望过去,那五官轮廓与无声无息的气韵,全然与沈知寒如出一辙!
那真的是沈知寒么?
莫名地,她心中微微振颤,忽得就失去了把握,只觉得胸口被一种柔软的东西堵住了,像是一团丝凌乱地交错着,眼中便就浮起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恍惚。
“沈、沈知寒!?”石将离看得发怔,一时之间,禁不住褪了脸上的血色,气息也随之凝滞,嘴唇犹自发颤,张合着,好半晌才声音发颤地从抖个不停的唇齿间挤出一声极不确定的轻唤,缓缓地朝他走了过去。
那一瞬,不过短短数丈的距离,在她的眼中,却长远得仿似没有尽头。
沈知寒轻轻抚着琴弦,只觉指腹压在那凉意十足的冰蚕丝弦上,带着一种恍惚的错觉,仿佛时间回到了五年前。那一夜,他也是这般抚着琴弦,突然连等死的惶然和忐忑也没了,心中全是颓然地余烬,只想痛痛快快地解脱,才有了火烧墨兰冢与自封地墓的打算。可而今,他却是活在了另一个人的皮囊中,却不知是该延续那人生还是另辟一片天地。此时此刻,他不得不说,世事迷茫,不晓得一念的转变会生出什么样的悲欢离合,更不晓得,一个人的心里究竟能藏下多少秘密。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这全无预警的一声轻唤骤然一惊,冷不防本能地转过头去,却见着石将离一步一步地缓缓朝自己走了过来。那一瞬,他突然忐忑不安起来,心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提了起来,颤颤地悬着。
她认出他了么?!
可就在她距离他还有不到一丈的距离时,他突然镇定了下来,眸光骤黯,神色一凛,将手指从那七弦丝桐上收回,斜斜地扬起入鬓的剑眉。“你的沈知寒不是躺在那里的么?”他有意无意地瞥向那床榻之上,表情已是迅速转为了面无表情的漠然。转回眼眸,见她似乎是受了什么震惊,蹙起了眉头,他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愠怒,那丝毫没有笑意的微凉眸子里噙着一丝突如其来的幽深讥讽,就连话也甚为尖刻:“怎么,费尽心思他也还是没有活过来,让你很失望?!”
石将离随着他的视线望向那床榻,却见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仍旧是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悄无声息地沉睡着,脸色一下就黯了,极是难看。
原来,这不是沈知寒,是傅景玉!
这一日以来,从满怀希望到希望落空,她已是有些难以接受,而方才又在流沁阁被思云卿一番轻薄并着讥嘲,心中更是窝火,如今,这不识好歹的“傅景玉”居然也要来参上一脚,对她冷嘲热讽——
刹时间,她压抑在心中的怒火终于给全部激发了出来。“你像是早就知道一切,故意等着看朕的笑话?”她阴沉地开了口,夜明珠的光亮映在眼眸内,一泱一泱下沉,沉到眼底,便完全做看不透的漆黑,如寒冰一般冷漠无情的言语,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傅景玉,不要自以为有恃无恐,朕就拿你没辙!”
那宴席之上,石将离与刀洌离开之后,沈知寒不过几句难辨真假的言语就从那诚惶诚恐的南蛮王嘴里得知了些真相,此时,自然免不了五味杂陈。“换身移魂?”“这些无稽之谈,你这堂堂的一朝之君竟也深信不疑。”
“信与不信,这是朕的事。”目光微微一凛,石将离蓦地深呼吸,圆润的眸子有着一丝显而易见的阴鸷,可又无可奈何,唇边便扬起一抹冷弧:“朕见你如今对沈知寒处处模仿,几可乱真,实在颇为满意,意欲——”话说到最后,她拉长了尾音,蹦出了咬牙切齿的一个词来——
“嘉奖!”
沈知寒冷冷地哼了一声,撇过头去,对“嘉奖”一词似乎是嗤之以鼻:“还是免了吧,你答应过我,会放了天牢里的那个少年——”
“凤君,一桩归一桩,切莫混淆。”石将离上前几步,接过话尾,微微躬下身子,轻描淡写的言语深处暗藏着狡黠:“凤君所说的破解摄魂术的法子,朕还没有使用过,也不知是否真的有效。若有效,朕自会遵守承诺,将那天牢中的刺客给放了。”
说着这话时,她神色很是平静,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说谎。
没错,她的确是见过了思云卿,可那思云卿并没有在她身上施以摄魂术,那么,自然也无法验证那破解摄魂术的法子是否有效,若要较真,她也算不得是骗人。
沈知寒不置可否,所有的情绪都被麻木取代了,只余下面无表情的漠然。
见他这副爱理不理地模样,石将离挑起眉,眼角的余光扫过他那令人着迷的侧脸,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也越来越诡异,让人嗅出了几分阴谋的味道:“不过,朕思来想去,那刺客小小年纪,竟然神通广大地混到宫里,意欲纵火,必然是有人在后头策划教唆——”她顿了顿,故意吊人胃口一般,见他转过头来,有些惊愕,这才继续往下道:“朕已经下旨,派影卫将他的养父也一并抓起来了,目前正一并囚禁在天牢中,正寻思着动点什么刑,让他吃点苦头。不过说来倒是甚巧,那刺客的养父竟然是墨兰冢沈家的前总管路禾风——”
“石将离!”
见她如此卑鄙地专捏软肋,沈知寒终于忍无可忍了,怒意十足地直呼她的名讳,面上一片骇人的铁青:“你莫要欺人太甚!”
“凤君,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朕,怎的还不了解朕的脾性?”石将离应得云淡风轻,眼睫低垂,细密地覆盖下一片浅淡阴影,勾勒在脸庞深处,可唇角却是弯弯的,腮边显出令人惊艳的殷红,似是刚刚晕开的胭脂,笑得如同开到极致的花朵:“凤君这几日将沈知寒的言行举止拿捏得一分不差,却不知,做那颠鸾倒凤之事时,是否也能一如既往的与他相像?”
说着,她突然上前,倾身扶着他的肩,竟是肆无忌惮地跨坐到他的身上——
“凤君,这身衣裳是你自个儿脱,还是由朕代劳?”她的唇几乎是贴在他的薄唇上描摹着,一个字一个字从唇缝里挤出话来,那灼热的气息也沿着下颌往下蔓延,直到喉间,可她的手却已是肆无忌惮地直往下,探向他的腿根……④<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