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勋往司空府上拜见曹操,还没提郑门弟子们的状况呢,曹操也不跟他客气,反正身旁并无外人,直截了当地便问:“诸葛亮但言其事,不涉其心卿何以收胡儿为养子?”
是勋已经检讨过自己这一异想天开的神来之笔了,终究以中国士大夫之尊收外族当养子,他还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传统士人未必便能理解。不过曹操是聪明人,不必要掰开揉碎了跟他仔细分析,于是简明扼要地回复道:
“欲并匈奴,先制鲜卑;欲制鲜卑,先收拓拔。胡种未沐王化,不识道德,以汉俗化胡,非一时一日之功也,乃先以胡俗安其心……”说到这儿,顺便抄了还不知道是否已经出生的马谡的名言:“用兵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是以暂从胡俗,收胡为子。”
曹操接连重复了两遍(www.biquwu.cn)“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微微点头:“宏辅此言,大得兵家之要。然而此事终究有骇物议……”
是勋苦笑道:“苟利国家,原不惜身,然恐物议汹汹,牵累主公,是以勋已上奏请辞矣。”他特意表明,不是我自己怕声名受损,是恐怕连累到你啊,所以才悬崖勒马,干脆辞职你瞧我对你可有多忠心。曹操一皱眉头:“正待与卿言及此事自郗鸿豫以下,郑门弟子纷纷请辞,则朝廷势将一空矣。”
是勋并不劝曹操驳回辞奏,反倒一摊手:“此亦无可奈何之事。师恩如父。须得守丧三年。不辞何为?”
曹操一听“守丧三年”。当即把脸就板起来了:“旁人还则罢,宏辅为吾臂膀,即亲父辞世,亦当驳回辞奏,而况师乎?国家多事之秋,谁肯放卿去之三年?!”
话音才落,就听旁边儿有人嘀咕:“宏辅为兄之臂膀,自不忍宽放。似吾这般无用的,便可去守丧三年了。”说话的不是旁人,正乃曹德曹去疾也。
曹德埋怨说,老哥你不舍得放是勋去守丧,可是当初让我去守丧的时候,丝毫也不见你犹豫嘛。曹操听了这话,脸上绷不住了,“噗嗤”而笑,但他并不抚慰曹德,反倒说:“去疾毋得妄言。吾非故斥之于宏辅也,为其忍心抛掷国家大事。亦抛弃为兄而去矣。”
曹操知道兄弟不是真在抱怨,只是觉得堂中气氛不好,怕自己生是勋的气,所以小小开个玩笑来活跃气氛。是勋听了曹操的话,赶紧拱手:“吾安忍弃主公而去耶?勋自与彼等不同。彼等身为儒者,不敢悖礼,即有恋栈心,亦诵田园诗。其于勋,自当以国家大事为重,奈何朔州之事,略显轻疏,恐招物议,是故乃辞。”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是想借机离开你的身边,只是不打算再做那个朔州刺史罢了这话可得跟曹操说清楚喽。
曹操尚未开言,曹昂先插话了:“姑婿为国家栋梁,大人不可须臾以离姑婿之智、之能也。姑婿适才有言:‘苟利国家,原不惜身。’又何必为小人之语,而谦退抽身乎?”
是勋正色道:“此非小人之语也,只恐积谤之下,骨殖全消。”面向曹操,恳切地说道:“勋自知主公不疑勋,然恐他人疑也。勋之素志,在复兴汉……”大喘一口气,赶紧把“汉室”两个字给咽了“在复兴中国,拯民于水火之中。然以主公之威,前下冀州,已粗定中原,假以时日,太平可期,则勋虽弃朔州,亦无伤于主公之业也。勋今所思,在经学立身,进而教化天下,则名不可堕,堕则无可为也。”…
其实是勋就怕曹操怀疑自己,要是曹操真对自己信之不疑,别人所有说话都可以当作放屁。但他跟曹操不能这么说,只好说自己本来的志向是安定天下,但是有曹操你在,天下必将安定,我也就起起辅弼的作用,主要精力应该放在天下粗定以后,该当怎样教化万民,使盛世复兴。既然要搞教化嘛,这名声必得好,要是被人怀疑有勾结胡虏、坐大地方之意,那我后半辈子就混不下去啦。
曹操盯着是勋的眼睛,若有所思:“程仲德前亦请辞登州,卿等乃以吾为深刻、多疑之人耶?”
是勋心说不用“以”,你就是一多疑之人。嘴上却说:“防微乃能杜渐,非吾等有怪于主公也,此人之常情耳。曾母尚有投杼之日,天下至亲,乃能过于母子乎?”据说曾参的老娘连续三回听说儿子杀人,都难免信了,投杼而逃,咱们就算感情再深厚,你就算再信任我们,终究不比母子之亲。这种事儿,还是预先防范,省得闹大了对双方都不利啊。
曹操搓了搓手掌:“如此,宏辅之心已决乎?”
是勋说我决定了,必要辞职。
曹操轻轻叹了一口气:“既如此,吾欲以去疾继任朔州,卿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