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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剑气射珠宫 亦真亦幻 柔情联彩笔 宜喜宜嗔(2 / 2)

冰川天女传 梁羽生 更新时间 2019-08-20

陈天宇这一惊非同小可,真个是魂飞魄散,一颗心都似乎要从口腔中跳出来!只听得冰川天女冷冷说道:“你好大胆,你来这里来做什么?”陈天宇啜啜懦懦,道:“我、我、我、我不知道这里不能进来!”冰川天女哼了一声,道:“你不知道?芝阻未对你说吗?我不相信!若然是她未说,就是她的不对。回头我去问她。我不信芝娜会这样粗心大意,连宫中的禁忌都不向你提起。你快说实话,不要倭过于人。”陈夭字本就不惯说谎,这时更怕冰川天女怪责芝娜,要芝娜替自己受过,拼着受责,大了胆子,道:“是我说谎,芝娜在我来第一天就对我说了。”冰川天女大为生气,喝道:“那么你为什么偷偷进来,哼,你们师徒都不是好人,是你的师父教你来的吗?”陈天宇道:“不,是我自己来的,我一时好奇,不知不觉地就走进来了。”

说了之后,心中但然,反而不似先前害怕,屋子里四角都是点有长明灯,墙上还嵌有夜明珠,光线虽然不强,但已照见冰川天女的怒容,陈天宇来了这几天,还从未见过冰川天女生气,这时被她眼光一射,只觉一股寒意直透心头,猛然问忽觉颈上一紧,浑身酸软,原来已被冰川天女夹领一把提起;陈天宇从萧青峰学了七八年武功,在江湖上也已算得不错,这时被冰川天女一把提起,如捉小鸡,竟是动弹不得。

只听得冰川天女冷冷说道:“你既然要来这儿,那就不必再出去了!”将他在空中转了两转,这一瞬间,陈天宇只觉如腾云驾雾一般,四边墙壁有许多古古怪怪的人形,好像妖魔鬼怪,要飞扑出来,择人而啮。陈天宇被她转了两转,头昏眼花,忽而又似从云端中掉了下来,原来是冰川天女用力将他向地上一摔!

这一摔力度用得恰到好处,陈天宇骇叫一声,魂飞魄散,本以为定被摔死无疑,那知一碰地面,地面忽然裂了一个大洞,陈天宇跌入洞中,碰得肋骨作痛,却并未受伤,跳起来时,只见洞中漆黑,不辨五指,上面的裂缝,早已复合,隐隐的听到上面传来的轻微的脚步声,大约是冰川天女已经走了。

陈天宇被困在黑洞中,但感一阵阵寒冷潮湿之气袭来,甚是难受,幸而他的内功,已有初步根基,盘膝静坐,试行吐纳,果然好了一些。陈天宇又害怕,又后悔,想起冰川天女所说的“你就不必再出去了!”这一句话,真是不寒而栗,心道:“莫非她真的要罚我在这洞中过一世不成?呀,师父、师娘和父亲都不能见了,芝娜也不能见了。太阳、月亮和一切的美景都不能见了。陈天宇还是个大孩子,想到伤心之处,不觉鸣呜咽咽哭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上面又隐隐有脚步声,陈天宇忽而想道:“若是冰川天女进来,见我哭泣,岂不笑我?”他对冰川天女本来不敢怨恨,但却不愿对她示弱,立刻收了眼泪,又再盘膝静坐。那脚步声近了又远了,洞中一片漆黑,冰川天女没有进来。陈天宇哪里知道,这正是芝娜和冰川天女那一位贴身侍女幽萍的脚步声。她们武功的根基尚浅,脚程不快,所以天未亮就起来,准备赶到冰峰侧面的山头,看冰川天女与白衣少年中午那一场比剑。

陈天宇好生失望,过了一会,又听得园中啼鸟之声,陈天宇想道:“唐人诗云: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这意境何等幽美,但与我现在的境遇却恰恰相反。听这鸟啼之声,想必是天亮了。芝娜昨夜想去找我未遂,她哪知道,我被困在这儿,一夜未睡觉呢!呀,夜来虽无风雨,但对我来说,昨夜之事,也似遇到一场大风暴呵!”

陈天宇胡思乱想,虽觉眼神困倦,却是睡不着觉。枯坐黑洞,渡日如年,又不知过了多久,陈天宇心道:“晤,快日中了,他们该在冰峰下面比了,可惜我没这个眼福。”正自胡思乱想,忽地下传来怪声,愈来愈响,墙壁也似有些震动,陈天宇吃了一惊,忽又觉有一股热气从地底下透上来,陈天宇更是惊奇,怪声更响,不但墙壁震动,连地底的震动也感觉到了,忽地“哗啦”一声,墙壁的砖头震落几块,一片阳光透了进来,陈天宇也给震倒地上,猛地想道:“这是地震!”西藏的地层,据地质学家的研究,形成较晚,地层下还有许多活火山,所以时时有大小地震,陈天宇也听老人说过,不过却未亲自经历过。这时猛然省起这是地震,比起昨晚骤然间见到冰川天女之时还要吃惊,正想爬起,猛然间一声巨响,有如天崩地陷,陈天宇蒙着耳朵,但觉一阵晕眩,眼前金星乱冒,晕倒地上,人事不知!

过了许久,陈天宇悠悠醒转,从震裂的缺口爬出,只见整个天空布满一层黄色的尘沙,连阳光也是黄色,看日头的影子,已是第二日的黄昏。陈天宇运了一下气力,站起来行了几步,只见那座尖顶的神秘屋子,墙壁也给震得歪歪斜斜,但却未倒塌。这时,陈天宇也无心再进去看了,跑到园中,但见许多假山都给震得或是倒塌,或是变了形状,有几座宫殿,也给震倒,变成一片瓦砾,但也还有好几座完整。陈天宇大声呼叫,却无人声相应,整座冰宫,死一般的沉寂。陈天宇恍似刚做了场恶梦,骇怕极了,四处奔跑,叫芝娜,唤师父,但什么人也没有见到,飞禽走兽也早已逃命去了,什么声息都没有,只见冰湖中一片黄色的尘埃,只有注入冰湖中的流水还净琼作响!

猛一抬头,又发现了一桩更令人惊心骇目的奇事:冰宫对面,像一支玉笋,高插云霄的冰峰竟然不见了!好像骤然之间,给人用魔法移去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冰峰日夜发出寒光,乃是念青唐古拉山奇景之一,骤然不见,令陈天字在惊异之中又带着惋惜。登上宫中高处,再仔细看时,但见满山都是磨盘大的冰块,滚滚而下,宫中也平添了许多巨石,不问可知,这乃是冰峰受地震震塌之时,飞到这儿来的。幸而只有几座宫殿受巨石所压,其他尚未受到波及,得以保存。

目睹这场巨变,陈天宇不禁心胆俱寒,想起冰川天女与那白衣少年,正在冰峰下面比剑,突然碰到地震,千丈冰峰倒塌下来,怕不被压成肉饼!陈天宇昨晚虽然受到冰川天女的责骂与处罚,但想起她的绮年玉貌,绝代风华,却遭受如此惨祸,真欲昂首问天:天何太忍!还有芝娜呢!芝娜在侧面的山峰看他们比试,会不会也被波及?这刹那间,陈天宇眼前现出芝娜那恍愧迷离。神秘奇异的笑容,又现出冰川天女雅丽高华的倩影,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

陈天宇摘了两枚果子,吃下之后,精神稍振,又再大声呼叫,到处找人,偌大一个冰宫,冷冷清清,毫无声息,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死一样的寂寞更令人恐惧的了,陈天宇这时但愿遇着任何有生命的东西,即算是一只猫一只狗也好,可是却什么都没有。园中的花草还是像昨日一样,发散着缕缕幽香,有各种各样奇丽的色彩,可是此时此际,在陈天宇眼中只感到一片黯淡,陈天宇四处寻觅、呼叫!再无顾忌,穿进各处宫殿,仔细找寻,仍是任何人也没见到,在倒塌了的宫殿旁边寻觅,也没有发现任何尸骸!

这么多的冰宫侍女怎么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即算都被压死,也该有些尸体会被发现,但却什么都没有!如果是逃走了,也该有人回来探视,但这时黄昏已逝,月亮也升上来了,仍是毫无人影。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怪事!陈天宇真怀疑眼前所见,只是一场幻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幻景!但把指头送进口中一咬,分明又觉疼痛,证明这不是恶梦,不是幻景。陡然间陈天宇觉得周围的空气也似乎凝结起来,人快要窒息了。

一轮明月,挂在天心,冰峰倒塌之时所扬起的尘沙,已渐渐被山风吹散,月光之下,冰宫的夜景仍是那么美丽,但却是=种异样凄清,令人伤感的“美丽”。陈天宇像发了狂般的呼喊,在园子里跑来跑去,人不知疲倦,声音却已嘶哑了。时交午夜,忽然听得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唤道:“是宇儿么?”

陈天宇这时像发现了世上最最宝贵的东西,欢喜得说不出话,急忙循声寻觅,就在身边有一间倒塌的孤独房子,声音从泥土之中发出,陈天宇挖开泥土,只见铁拐仙躺在里面,衣裳上也有些血迹。陈天宇叫道:“师父,是你?”铁拐仙道:“不错,是我。给我弄些吃的,拿一碗水来。”陈天宇摘了两枚果子,又用蕉叶编起来盛了冰湖的水给师父喝,铁拐仙歇了一阵,叹口气道:“咱们师徒总算逃过这场劫难了,除了咱们之外,这宫中还有生人吗?”

陈天宇将所见的情景说了一遍,铁拐仙又叹口气道:“冰川天女说过,要她下山除非冰峰倒塌,现在冰峰已倒,只是恐怕她被埋在山中,再也难以重现人间了。”骤然问想起自己的妻子出外采药,不知生死如何,十分挂念。

陈天宇道:“师父,你受了伤么?”铁拐仙道:“还好,只给石头刮破了一点皮肉。”其实他受伤远不止此,他本来还未完全诙复,受了这一场大地震的震荡,虽然仗着精纯的内功,得以屎全,但已耗了十年功力,只能仗着铁拐,勉强行走了。

两师徒在宫中缓缓行走,发声呼唤,又是失望。铁拐仙道:“我在静室之中运功疗伤,只觉地底震动,接着听得宫中侍女的萍走呼唤之声,还似乎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练功正到紧要关头,阎走火入魔,不敢答应。正想收敛真气,先行散功,再出外打听,那知巨变突来,我的静室也给震塌了。”陈天宇听师父如此说法,地震来时,宫中分明还有许多侍女,但却怎么全都消失,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两师徒歇了一宵,第二日起来巡视,宫中除了倒塌了几座宫殿之外,“灾情”尚不算严重,禽鸟也渐渐有些回来,只是没有人。宫中贮藏的粮食甚丰,两师徒倒不怕挨饿。陈天宇道:“咱们该怎么办?”铁拐仙苦笑道:“依照冰川天女的命令,咱们本该今日下山,可是以我现在的功夫,非再练十年,是难以下山的了。”陈天宇想起那冰川的奇险,若非有上乘的功夫,或者熟知冰川的水性,确是不能飞渡。只听得铁拐仙又苦笑道:“遇此意料不到的巨变,咱们只好违背冰川天女的命令,在这里住下去了。但愿冰川天女能够生还,救我们下去。”

这希望当然极是渺茫,过了七日,不说冰川天女,就是冰宫侍女,也无一人露面。这七日当中,铁拐仙日日练功,要把体内余寒之气消尽,陈天宇寂寞之极,到处行走,这一日,来到了那座神秘的殿宇之前,这座殿字,墙壁都给震得歪歪斜斜,却尚未倒塌,陈天宇想起那晚之事,对这屋子虽然极无好感,却忍不住推门进去。

殿宇中所供的那座胡女塑像,仍然完好无缺,歪歪斜斜的墙壁上刻满各种人像图形,有坐像有卧像,还有作持剑相扑之状的各种各式形像,姿势古怪之极,剑法大殊中土,陈天宇心道:“这必是冰川天女父母所合创的新奇剑法,怪不得她不肯让旁人进去。”又想道:“冰川天女常到这里礼拜,这个塑像定是她的母亲无疑。”对冰川大女的身世,更感离奇莫测。陈天宇不愿偷学人家的剑法,看了一眼,就退出去找师父。

铁拐仙经过了七日的静养,玄功内运,已把体内余寒之气去尽,虽然功力减损,行动已如常人,不必再倚靠铁拐了。陈天宇找到师父,说出密室所见,铁拐仙沉吟半晌,忽道:“宇儿,你该多拜一位师父。”陈天宇诧道:“什么,你不要我了么?”铁拐仙道:“不,你听我说,武学无有止境,你纵练到我今日的境界,也尚难以抵敌一流高手。不要说像冰川天女或者白衣少年那样的超人武功,就算日前日夜闯冰宫的红衣喇嘛,武功也远在我辈之上。”陈天宇目睹种种,知道师父所说的绝不是客气话,不禁默然。铁拐仙续道:“我功力未复,非过十年,难以下山。在这十年之中,若有强敌前来侵扰,如何抵御,所以我要你多学一些上乘功夫,再拜一位师父。”陈天宇道:“在这冰宫之中,只有咱们二人,还拜何人为师?”铁拐仙道:“冰川天女!”陈天宇怔了一怔,立即明白师父用意,摇头说道:“冰川天女存亡未卜,咱们怎好偷学她的剑法?”铁拐仙道:“正因为她存亡未卜,你才该学。试想她若死了,冰宫待女也都死了,她这一派武功岂非失传。想冰川天女的父母,合创这套新奇的剑法,耗了多少心力,若然绝传,他们在九泉之下也不瞑目,而且也是武学的一大损失。”

陈天宇被他师父说服,于是与师父同到密室之中看那墙上的图形,这套武功繁复之极,诡变异常。若非内功有了根底之人,殊难学习。幸而铁拐仙是江南大侠甘凤池的嫡传弟子,所习的正是玄门正宗的内功,武学的流派虽有不同,原理却无多大分别,而且墙上的图像,也列有人门的功夫,铁拐仙在密室中看了三日,已知窍要,便先传授陈天字内家练气的功夫,陈天宇曾跟萧青峰学了七八年,内功已有底子,再经铁拐仙指点,进境甚是神速,一月之后,学上乘剑法的初步根基已经打好,便同时兼学两派的武功,上半日学铁拐仙这一派的武技,下半日学冰川天女这一派的剑法。时日匆匆,不知不觉的过了三月。

有一晚铁拐仙独自练功,陈天字在园中散步,只见月华如练,花草飘香,经过了这么多时日,园中景色,渐已恢复旧观,许多不知名的鸟儿也回来了。

陈天宇对此景色,心中怅触,想起三月之前,芝娜带他在宫中游览的情景,如今却只有自己孤伶伶地在这儿。又想起时过三月,冰川天女与一众侍女还未见有一个回来,想必凶多吉少,但对那么多的冰宫侍女突然间一旦失踪,尸体亦无发现,又觉得难以思议。

陈天宇漫步沉思,忽闻得有一股前所未闻的香味从园中一角飘来,陈天宇在宫中三月,对各种花草树木已经熟悉,宫中的奇花异草,有各种不同的清香,但却无一种有这样浓例的香气,陈天宇好奇心起,不禁走过去看,走到花园的一角,只见一棵大树,挺然独立,奇怪的是,大树上只结有一个果子,其大如碗,颜色鲜红,那股透人的香味就是这个果子发散出来的。陈天宙攀上树去,将果子摘了下来,闻了:一闻,香透脾腑,忍不住送到口中一咬,只觉又香又甜,且有一股清凉之气,直透丹田,竟是生平从未尝过的佳果。陈天宇把果子吃完,恨不得再找一个,可是宫中就只有这样的一棵树,树上就只有一枚果子。

过了一阵,陈天宇忽觉腹中绞痛,吃了一惊,想道:“莫非这是毒果不成?”急忙跑去找师父,刚跑了几步,疼痛难当,只觉腹中浊气下沉,迫不及待,只好拣了一处僻静所在,大泻了一场,泻过之后,疼痛忽止。陈天宇甚觉奇怪,想道:“这果子如此香甜,怎么却是泻药?”

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发现了一个奇迹,只觉轻飘飘的,似乎身子也轻了许多,陈天宇试一跳跃,身躯拔空而起,一下子就跃上了一棵大树的树顶,这棵树高达二丈有余,陈天宇平时纵跃,最高不过丈许,而今服了这异果之后,轻身功夫竟然平空强了一倍,不禁又惊又喜。连忙去见师父,铁拐仙听他说后,试他的轻功,果然今非昔比,也不禁喜道:“冰川天女这套武功,胜在轻灵奇诡,我正愁你的轻功根底不好,想不到你却有此奇遇!现在若只论轻身的功夫,你虽然还比不上冰川天女与那白衣少年,但比我却要强得多了。”

一宿无话,第二日陈天宇再练冰川天女的那套剑法,只觉得心应手,果然灵活许多。心下高兴,晚餐过后,又独自到园中练剑,练到酣处,只见银光匝地,招数不假思索地便自然发了出来。忽闻得有人赞道:“好剑法!”抬头看时,却是师父铁拐仙道:“你的功力大进,看来或者不必十年,咱们便可下山了。只是你轻功虽突然增强,耳目尚未练得灵敏。我到你的身边,你才知道。”当下又传授陈天宇听风辨器的功夫,练了一阵,铁拐仙道:“现在试你一试,你回转头去,我在你的背后走来,你一闻声息,便反手掷出一粒石子,看看你掷的方位对不对?”

宫中曲径迂泅,铁拐仙走到远处藏躲起来,陈天宇背向而立,静候师父前来试验,过了一阵,忽闻得有轻微的脚步声从侧面传来,陈天宇怔了一怔,心中奇道:“怎么听起来是两人的走路声,是师父故弄玄虚,还是我的听风之术还未到家?”声音渐近,陈天字不假思索,反手一掷,将石块向声音来处掷去,忽闻得哈哈怪笑之声,那块石头已给反掷回来,听那破空之声,急锐之极,陈天宇吃了一惊,不解师父何以用如此厉害的手法反掷回来?就在这一瞬间,听得铁拐仙大喝道:“凶僧休得伤我徒弟!”紧接着暗器之声划空而过,听得出是与那石块相撞,一同跌落冰湖去了。

陈天宇回头一望,不禁吓得呆了,从侧面来的竟然不是师父,而是以前曾到过冰宫的那个红衣番僧,在番僧后面,还有一个少年武士。这两人正在毗牙裂嘴地向自己怪笑。师父正从后面匆匆赶来,脸上一派惊骇的神色。

那红衣番僧冷冷一笑,朝着铁拐仙叽哩咕噜他讲了一顿话,铁拐仙一句也听不懂,摇了摇头。陈天宇略解尼泊尔话,叫道:“师父,他是来查间冰川天女的下落。”

陈天宇用尼泊尔话叫出“冰川天女”四字,铁拐仙将拐杖向原来的冰峰方向一指,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说:大地震之后,冰峰倒塌,冰川天女大概是压死了,红衣番僧面色温怒,那少年武士又向铁拐仙指了一指,在番僧耳边说了几句话,那红衣番僧越发恼怒,突然用藏语说出“金本巴瓶”几字,做了一个抢夺的姿势,意思是说:“就是你想抢金本巴瓶吗?”这句藏语和这个手势铁拐仙倒能领悟,他是一代大侠的嫡传弟子,虽知危险,却也不肯乱打谎语,一指心口,傲然说道:“不错,我是想夺金本巴瓶!”

红衣番僧一声怒吼,手腕一翻,禅杖就向铁拐仙当头扫下,原来他误解了铁拐仙的手势,以为冰川天女已给他们弄死,又听得那少年武士指证铁拐仙是想抢夺金本巴瓶之人,两恨齐发,所以不分皂白,便和铁拐仙厮拼。铁拐仙以前曾吃过他的亏,这时见他如此横蛮,也是恼怒,铁拐一举,还劲招架,只见双杖相交,挫然有声,铁拐仙跟踉跄跄的倒退几步。

陈天宇这一惊非小,心道:“师父功力未复,如何能是他的对手?”只听得在兵器交击声中,铁拐仙大声叫道:“宇儿,你快逃走,你千万不能跟他们动手,若然你不听话,我就再不认你为徒。”陈天宇知道这是师父要保全他的好意,可是在此紧要关头,他怎忍弃师私逃,呆了一阵,铁拐仙与那红衣番僧已经斗了十余二十招。

那少年倚在树旁,用眼角扫了陈天宇一眼,却不动手。原来他刚才见过陈天宇掷石被番僧反击回来,知他功力甚浅,所以不放在眼内,只是注视着场中的恶斗。

铁拐仙与红衣番僧霎眼之间已斗了十余二十招,虽是连连后退,身法步法却并不乱,看来还能招架。陈天宇好生惊异,看了一阵,又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师父踏着五行八卦方位,面色沉重之极,将铁拐舞得呼呼挟风,震得耳鼓都嗡嗡作响,师父使的正是最损耗内家真力的伏魔杖法。陈天宇记得冰川天女说过,上次师父与这番僧作战,伏魔杖法幸喜只使到第九十六招,若然把全部一百零八路杖法使完,必得大病一场。陈天宇心想:“师父现在的功力已大不如前,竟然还使这路杖法,岂不是危险之极?要想上去相助,只见师父圆睁双眼,又向自己瞪了一眼,铁拐一挥,猛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铁拐仙与红衣番憎都各自斜窜三步。两人一退复进,双杖盘旋飞舞,又再交锋。陈天宇懂得师父的眼色是责他不听话,叫他快走,陈天宇一阵迟疑,场中斗得越发凶险激烈了。

原来铁拐仙自知不敌,拼了性命,使出师门所授最厉害的伏魔杖法,用意是想拖延时候,掩护陈天宇逃亡,可是陈天宇翻爱师心切,却又偏偏不走,铁拐仙心中叹了口气,既深愿徒儿天性纯厚,又恼怒他不听话。在这性命相扑的关头,可怜铁拐仙已不能分神说话。

伏魔杖法分为三段,第一段三十六招霎忽使完,第二段的三十六招又相继而至,这三十六招用的全是内家真力,更耗精神,铁拐仙咬着牙根,暗运真气,苦苦支撑。一个人抱了必死拼命之心,力量无形中加强几倍,是以他功力虽然大不如前,却也还勉强支撑得住。

陡听得红衣番僧一声怪笑,禅杖一指,将铁拐顶着,直逼过去,铁拐仙衣裳尽湿,汗如雨下,猛地也大喝一声,铁拐一挺,又将红衣番僧的禅杖荡开,但那碗口般粗大的铁拐,已显得微微变曲,陈天宇见了,更是心惊。

铁拐仙的第二段伏魔杖法又已使完,拐杖慢慢挥动,就如挽着千斤重物一样,东一指,西一划,全无声息,红衣番僧轻狂之态尽敛,全神贯注,不敢轻视。但听得铁拐仙身子一动,骨头就格格作响,头上红筋毕现,似是在苦苦支撑。那番僧忽地重施故技,使出瑜伽坐功,盘膝一坐,禅杖一带,将铁拐仙慢慢拉近身前。

铁拐仙心中一凉,他已竭尽全力,终因功力不敌,无可抵挡,他心知若被番僧拉近身边,必立下杀手,欲想摆脱,铁拐却被禅杖粘着,牢牢地往里牵引,摆脱不开,这时他的一百零八路伏魔杖法,已使到第一百零六招了。

那红衣番僧全神注视杖端,用力一带,大声一喝:“倒!”陈天宇只见师父身躯晃了几晃,似是不由自主的给那番僧拉近身边,头向前冲,看看就要倒下地去。陈天宇大吃一惊,陡然飞身一掠,涮的一剑,就向那番僧肋下的“龙藏穴”猛刺。陈天宇自知武功与那番僧差得太远,这一剑只是迫于救师,聊尽人事而已,原不指望能够刺中,哪知就在这一瞬间,忽听得那番僧大叫一声,跌出了三丈开外!

原来红衣番僧与陈天字相距数丈,他又知道陈天宇武功低微,绝不把他放在眼内,而且又有那少年武士在旁监视,更是对他毫无防备。哪知陈天宇功力虽弱,吃了异果之后,轻身的功夫,已及得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这数丈之地,一掠即到,而且又是突如其来,骤然一击,那少年武士出手已来不及,红衣番僧全神贯注,要把铁拐仙击倒,冷不及防,肋下的穴道竟给陈天宇一剑刺个正着!本来以红衣番僧的深湛内功,这一剑尚不足令他重伤,但铁拐仙的伏魔杖法,一招强逾一招,这时正使到第一百零七招,拼尽全身的气力,运劲一。戳,红衣番僧给陈天宇刺着,身躯颤了一颤,又被铁拐仙乘虚而入,在他娜膛重重的戳厂一下,这,一来两下夹攻,那番僧纵是铁铸的身子,也抵受不了,还算他武功确是高强,没有当场送命。但亦已呕一滩鲜血,散了内家真气,非再修练三年五载,不能恢复原来的功力了。

陈天宇一招得手,又惊又喜,正想扶起师父,忽听得铁拐仙又是一声大叫道“闪开!”陈天宇本能的向旁边一闪,只见一条黑影,正向自己飞来,说时迟,那时快,铁拐仙猛的脱手一掷,铁拐腾空飞去。这是伏魔杖法的最后一招,名叫“神魔归位”,因为伏魔杖法从无使最后一招的道理,若然要使到最后一招,就是敌人本事委实太强,无可制服,这一招与敌人拼个同归于尽了。这一招名为“神魔归位”,就是这个玉石俱焚的意思。这一招又是铁拐仙拼尽最后的气力,毕生功力之所聚,那少年武士如何禁受得住,只听得一声惨叫,那少年武士给铁拐自前心透过后心,登时死了。

陈天宇有生以来,未曾见过如此惨状,只党手酸脚软,不敢再望。只听得花树草木间悉悉索索的声音,想是那红衣僧已经逃命。忽闻铁拐仙叹了一口长气,道:“宇儿,你过来!陈天字转过头来,但见师父面如金纸,倚在树根,就像患了重病的病人一样,神色比前次受伤还更骇人,陈天字颤声问道:“师父,你怎么啦?”铁拐仙道;“徒儿,今晚是咱们分手之期了!”陈天字一惊,眼泪籁籁而下。铁拐仙笑道:“天下无百年不散之筵席,这又有什么值得伤心?”

陈天宇道:“师父功力深厚,这宫中丹药甚多,待我每一样都抓一把来给师父看看,看哪一样合用?”铁拐仙凄然笑道:“我在大病之后,又把一百零八路伏魔杖法使完,就算把天下所有的灵丹妙药,都给我搜集了来,也没用了。时候无多,你还是细心听我说几句活吧。”陈天宇忍了眼泪,倾听师父遗言。铁拐仙道:“咱们师徒虽只相处三月,我已知你天性纯厚,将来定有大成。我要拜托你一件事。”陈天宇道:“师父吩咐便是。”铁拐仙道:“若是上天怜悯,不教我夫妻都遭横死,那么日后你若见着师娘,就叫她好好将孩子养大,到孩子十岁之时,叫他拜你为师。”陈天宇怔了一怔,他可从没有听师父说过有孩子,可是此时此际,也不便多问了,只听得铁拐仙续道:“本门的武功口诀,我已尽传了你,拐法你亦熟习,你就将我本门的武功,传与我的孩子便了。这支铁拐,你替我保存,待孩子长成之后,再交与他。叫他继承师祖。至于那个番僧,他今晚纵能逃得性命。亦将残废,叫他们也不必远赴异国替我报仇了。你答应做我孩子的师父吗?”陈天宇道:“只要徒儿有命下山,师父吩咐的事,一定做到。”铁拐仙笑了一笑,又道:“我曾受你师祖与冒川生老前辈的嘱托、找寻桂华生前辈与他的后嗣,如今已确实知道冰川天女便是桂华生的女儿,若然冰川天女未死,你一定要寻着她,说与她知。现下冰峰已倒,她也可以下山去寻她的伯父了。”陈天宇又应了一声。铁拐仙气若游丝,声音越来越微弱了,陈天宇扶着他,只听得他又断断续续地道:“那、那金本巴瓶,我也不知道该帮哪边才是,总之不能让它落在外人手中。那、那白衣少年,说话有点道理,你你去找他……”越说声音越弱,这段话好似尚未说完,双脚一伸,就此一瞑不视。

陈天宇号陶痛哭,将师父埋在园中,把那少年武士,也另掘一处埋了,取了铁拐,拭干血迹,抬头一望,只见月亮西沉,残星明灭,黑夜将逝,不久又要黎明了。陈天宇茫然地在宫中乱走,偌大的冰宫,这时只有他一个生人,陈天字又是悲痛,又是骇怕,任宫中景致如何美妙,他也不愿再在此地逗留了。

待得东方露出曙光,陈天宇带了一些干粮,收拾随身行李,茫然走出冰宫,忽地想道:“以我现在的本领,怎能渡过冰川?”但叫他独自留在冰宫,他心中又实是不愿,正在进退两难,忽听得地下又似隐隐有声,陈天宇大力吃惊,生怕又是一场地震,这声音若断若续,忽又停止,陈天宇心道:“若是地震的征兆,怎么这声音并不加强?”心中发慌,一口气往外跑去,那声音忽然又起,陈天宇再跑一阵,又听不见了。正是:

冰宫仙境多奇事,亦真亦幻费猜疑。

欲知事后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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