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得通透的烛光里，我安坐着，晕然欲睡。就睡眠来说，这样强度的亮光太刺眼。可以下床走动了，自然不想再躺着。没有困到不行，再陪青玉看看书吧。虽然她也许不需要。但也算一种心意嘛。既可以不躺那么多时候，又可以叫她觉得我在感激她没撒手的用功。她用功不全是为我，她自个儿也是要学东西的。只是，毕竟我开口相求了，找药，至少是她的目的之一。
“那天化在水里的药膏，也许就是。”青玉拿着一本手札，凑在我眼前，示意我细看。密密的字迹，我瞄了一眼，就发晕。她在我旁边低声说，“洗筋十三味在十一年前制成过，现在换一种样子，改了配方，也不一定。药性是差不多的，师傅管那天的药叫离春。”青玉说完，很肯定的点头，以加深对此种认知的确定性。好好的起个根本不沾边的名字做啥。要是增加了什么药，叫十五十六味，不就好了。
原本已经打算放弃的心情又活泛起来。还有两天，弄来给成华看看。若是，我就做了件好事。然后，他就欠我人情了。我喜欢别人欠我人情，即使不回报我什么。但我不愿意欠别人，相对着就无法坦然，很糟糕的相处心态。
不知道成华什么时候出现，还是趁早把它取来。
青玉不愿直接搅和这件事，所以从药房拿什么这种事情，还是得我来。至少蓝长月着恼，对我构不成太大威胁。那个人想来是会护着我的。说我自私也罢，明明不想追究他对我好的原因，却理所当然以为他会为我的行为善后。
我在冷风里瑟缩着摸到药房去。原本还有些迷糊的神志一下子清晰无比。冷清的月光大把大把的洒下来，没有密林的遮蔽，大地静默的迎着白色冰凉，无处退却。于是我对屋外静止的它们生起了一点可怜的情绪。我至少还能躲到被窝里去。
据说没有吃过解药的人是不能接近蓝长月的药房的。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来过，却只能四处徘徊的原因。没有蓝长月的首肯，即使知道药房里有药，也不能踏入，不只是礼貌问题，事关生死。虽然这里对我不设防，但要在一大堆药里找一其中的一种，确实不大容易。窗开着，薄薄的光透进来，藉着它，我才能将房内看个大致。瓶瓶罐罐不少，瓷瓶，水晶瓶，金属瓶，牛皮袋，都在架子上招人眼花。蓝长月在这里的床空着，也因为如此，我才敢进来。我从未特别留心她的作息，什么时候她一定不在，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都是我不能揣测的。我提醒自己动作快些。这回比以往都心虚。我之前来拿点什么药用着玩，那时候心情自然，坦荡自在。^首发现在有着紧迫的压抑感，因为成华的缘故吧。从他的只言片语，似乎是很大的矛盾。大人的纠葛，通常都比较严肃。
凭着往常对药房探索得出的印象，在一个架子上找出了那个透明药瓶。我想或者我该对青玉提提意见，待她学成以后，将药房整理一下，把不知名的药贴上相应的标签，就方便得多了。
蓝长月对一些药比较偏爱，这种偏爱很容易看出来。她将它们用很好看的透明瓶子装着，药的颜色，份量，都很明了。
我把瓶盖拧开，轻轻嗅了嗅，是这样的气味。我将它放到兜里，走回房间去。事情还是比较顺利的。要找的东西能找到，就很不错。
隐约听到有人声，忍不住脚步转了方向。在这里夜话的，不会有别，没什么可猜测的。
尽管我觉得目前我在做的是种很无聊的行为，却不能克制。也许是因为生活太平淡，能叫人生起一点探究心情的，就不想忽略了去。我慢慢走着，声音逐渐清晰。我并不以为能听到什么秘密，只是，在深夜里听别人说话，这种经历，多少有点新奇。我只是想听几句，然后，我就会回去。
是那个人同蓝长月。
若不是为了成华的药，我一定不会在这里晃悠。青玉今天尤其用功了些，我才会陪她坐着到这个时辰。具体是怎样晚，我是不知道的。
有什么话是非要现在这个时候说的？我知道蓝长月同那个人关系不寻常，却不认为他们会如此粘乎。
我忽然没了探听的心情。
正要转身，一只大手拉住我，扯着隐到浓重的暗影里去。我只是惊了一下，待发现这人是成华，就没有挣扎。我都要走了，还要把我捉着，倒是成华，想不到也会听壁角。他对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点点头。
屋里的声音传来。“这里的生活是单调了些，为着治病，也不算委屈她，这么大的人了，自己会打发时间。倒是你，这阵子头痛加重，小柯的事，少操心罢，我会把她治好。”蓝长月声音里听不清是什么感情。总之不是高兴的样子。
“你躺好，我要施针。照样用迷途作药引，不反对吧？”那个人含糊的应了一声。
之后安静了许久。
我抬头看成华的面孔，想告诉他我要回屋去。他忽然抬手把我搂着，一只手贴在我的背上，有暖暖的热气透过他的手心传来。我忽然觉到自己处于一种奇怪的境况。呼吸没有一点细微的动静，我连自己也感觉不到自己，我之外的人，就更觉察不到了吧。不同于前几天的无感知，而是收敛，近乎完全的收敛。于是我兴奋起来，定要找机会学了这种本事才好。
蓝长月吱吖一声将房门打开，迎着月光站在门口，细细凝神，似倾听什么，然后四处张望了好几遍，才关门。
成华吁一口气。放开我。望望那透出光来的窗，朝我的颈项伸出手，却突的改了方向，把我揽在怀里抱着，起身，走回我的小屋。
他把我轻轻放下。我脚触着地了，只好站直。他的行为那么突然，我一时无法反应。其实是舍不得挣扎。我所能做的动作，只是抬头，怔怔的看他。英气的五官，眉目间的沉郁，眼中仿佛有星光点点。他怀抱很温暖。动作那么轻柔，就像我是个被怜惜的小孩子。我早已忘了为小孩子的心情了。
坚硬而温柔的怀抱。陌生，也叫我留恋。我不知道此刻涌起的是什么感情。如果说他给我的片刻温暖使我对缺少父爱深感遗憾，也不全对。因为我记忆里没有父亲，他的怀抱如何，我没体会过。
但多少有些失落。
他放下我，我又是独个儿站着的了。
“你现在不宜多动，该谨慎些。”他竟然知道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虽然可以走动，却不能练功，不能做重活。行为上必须颇多顾忌。我以为他伸手要拎我衣领的时候，还未想到那会对我的身体造成损伤。
“这个药，你看看。”我把兜里的药膏递给他。他眼神一亮，接过去。“不是这个。即使可能是，我也赌不起。”他敛了眼睑。
“青玉说也许是改良版。”我急忙说。我现在更希望能帮到他。虽然他曾经把我从小猪林掳走，那么冷酷的叫我练功，使我身上多了几道伤疤。在这样如清凉如水的夜色里，暖得叫人忘乎所以的怀抱之后，过去所有的怨愤，都不重要了。
“一点点的不同，使用方法也不一样。”他叹一口气。把药瓶转来转去端详了一会，递还给我。“把它放回去……很晚了，去睡吧。”